<p class="ql-block">一年前,我偶然从医院退休干部刘伯那里,得知常德有个“等死村”。刘伯曾是医院的常客,几乎每个科室都留有他的足迹,大家戏称他为“退休不适综合症”典型患者。然而,当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地向我提起“等死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等死村”并非真的让人等死,而是沅水一桥下,老人们的一片娱乐天地。那里棋牌桌一字排开,数量多达一两百张,吹啦弹唱,舞姿翩跹,欢声笑语,还有理发掏耳洗脚等贴心服务,吸引不少老人,朝朝暮暮,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刘伯,本名刘建国,是我们医院后勤退休干部。上班时,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以院为家,虽然工资不高,也没什么特长,但下班后玩点小牌,生活也算充实。退休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无精打采、絮絮叨叨,人也日渐消瘦。家人陪他跑遍大小医院,却始终查不出病因。各种不适症状接踵而至,让他痛苦不堪。然而,自从他加入“等死村”打牌队伍后,一切都改变了。他如鱼得水,牌技超常,每日输赢不大,但稳赢不输,精气神儿好了很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文京阿姨是我的一位病人,刚从重点小学校长岗位退下来。她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老公也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处级领导。然而,退休后,文京阿姨却陷入了困境。没胃口、失眠、暴怒等症状反复发作,中西药吃了无数,却始终不见好转。一场看似无关痛痒的病症,几乎要将她击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阴雨的午后,文姨被老公搀扶着来找我看病。她憔悴、虚弱,舌苔厚腻发黄,舌乳头充血,双侧舌根部淋巴滤泡增生,双侧口颊黏膜糜烂,血压低,中度贫血。经过仔细诊断,我确定她患上“灼口综合症”。我采用多种维生素调理和口腔局部环境改善的方法,同时还把诗歌和散文发给她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然而,效果甚微。就在我无计可施之时,我突然想到刘伯说过的“等死村”。我告诉文阿姨,那里有广场舞和合唱团,或许能让她找回生活的乐趣。果然,两个月后,文京阿姨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我面前。她不仅成为广场舞和合唱团的团长,还带领团队多次参加市里比赛,风光无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庄伯是我同事的父亲,退休后生活冷寂,无所适从。他陷入迷惘,身体和精神都日渐垮掉。他时常独自坐在一室阴冷中,对着老伴遗像发呆,自言自语。后来,他甚至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症状,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好几个月才勉强缓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出院之后,庄伯结识了自称是市老年协会工作人员的刘婷婷。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为庄伯孤寂的生活带来了色彩。她不仅为庄伯讲解协会关爱老年人的政策,还为他量血压、全身按摩放松。当得知庄伯血压、血糖都高时,她更是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然而,这一切都是铺垫。最终,她开始推销保健品。庄伯出手阔绰,头一回就买了上万元的保健品。也许是心理作用作祟,吃过之后,他感觉自己精气神好了很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刘敏锐地察觉到庄伯是个不可多得的重要人物,她决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将他“钓”到手。于是,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庄伯的身边,几乎成了他的影子,每天都陪伴着他。每次到访,小刘都不会空手而来,鸡蛋、大米、食用油、蜂蜜等生活小礼品络绎不绝,虽然价值不高,但庄伯却欣然接受,从不拒绝小刘的好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了解到庄伯平时喜欢小酌几杯,小刘便投其所好,时常带上几瓶廉价的酒,两人一起猜拳行令,畅饮欢笑,酒香四溢,气氛融洽。在酒意微醺之时,小刘便开始推销她的保健品,声称是包治百病的神药,能够延年益寿。看着庄伯易于说服,保健品的价格也逐渐攀升,从几十元、上百元,到几千甚至几万元,价格成倍增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庄伯对小刘的保健品越来越痴迷,购买数量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贵,家里堆积如山的保健品,成为他生命活力的象征。庄伯女儿庄花发现父亲的房间堆满保健品,杂乱无章,气味刺鼻,顿感大事不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庄花火急召集姐姐和弟弟,对父亲进行苦口婆心劝说,言辞犀利,软硬兼施。然而,庄伯却像被保健品迷了心窍一样,大发雷霆,坚决表示要继续购买保健品,甚至扬言要与儿女断绝关系。庄伯喜欢写散文,与我是文友,对我一直颇为崇拜。当庄花求助我时,我灵机一动,想到“等死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建议庄花带庄伯去“等死村”散心。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庄伯在那里并没有沉迷于打牌、跳舞或下棋,而是跟着一位老同志学会了理发。他凭借转业军人的气质和乐于助人性格,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挂起“退休军人理发服务部”牌子,为军人和经济困难老人提供免费服务,其他人也只收取成本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很快,庄伯的理发服务部便门庭若市,客人络绎不绝,他得到的表扬和赞誉不绝于耳。庄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再也没有精力去想保健品的事了。他整日神清气爽、眉开眼笑,仿佛找回年轻时的活力和激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初闻“等死村”,心惊意折;再闻“等死村”,心明眼亮。老人们自嘲的,是内里笃定的信心,是生命温柔而丰盈的底色。而于我来说,“等死村”是我尝试心理疗愈秘密武器,是情婉意贴、欣羡无比的精神家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