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的回响（小说）

侯永生

第十章

吴小愣见靳尚德和张鲲回来了，从自己那屋赶过去，问道，你们饿不饿？我熬了小米粥。两位知青一愣，怎么还有夜宵吃？吴小愣看出了他们的疑问，笑着说，我这小米粥可不白喝，你们要告诉我会上都讲了什么内容。靳尚德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他以为这个大哥会问啥重大的问题呢。他轻松地说，会上也没讲什么，就是个欢迎会。吴小愣把他那两只发光的眼睛瞪圆了，不对吧，肯定还有别的。张鲲好奇地问，大哥，你怎么就知道还有别的？吴小愣卖着关子说，“福尔摩斯”已经告诉我了。靳尚德和张鲲让他给说懵了，什么福尔摩斯，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会跑出来跟他说话？两个人相互看了看，不知说啥好。

看着他们那种吃惊的样子，吴小愣更加判断会上还有别的内容。他了解他爹，吴大雄召开会议，一般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次的欢迎会开了有两个小时，能没有其他的内容？按说，会上说了啥，有什么内容，他不应该随便打听。然而，吴小愣自小就喜欢琢磨侦探断案那一套，有啥新奇事儿，你不让他打听，他还受不了。特别是他成了正式警察，专门负责刑侦以后，这个嗜好更为严重。这天晚上，在他家住的两位知青去大队参加欢迎会，超过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他就猜，会上很可能提出了什么新的内容。他点着了柴火灶，熬了点小米粥。

这次知青到他们村插队，开始他爹跟他商量，把两个男知青安排在他的新房子住。吴小愣听后笑嘻嘻地说，两个男的，怎么不是女的？吴大雄喝斥道，怎么，你还想干什么？吴小愣继续耍着无赖说，爹，您还不知道，我还没有对象呢！吴大雄厉声说，我告诉你，别想美事！人家才十七八，你都二十五六了。要不算了，男知青也不在你那安排了！吴小愣急了，别呀，儿子是跟您开玩笑呢，您老还当真了。

其实，吴小愣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王凤霞。那次在集上，吴小愣救了王凤霞，凤霞对他也很感激。特别是听说吴小愣转了正，成了正式在编的人民警察后，王凤霞也为他高兴。

那天晚上，吴小愣从公社派出所下班后回家。他骑车到了北洼村的东头，影影绰绰看到有人在路旁的玉米地边上蹲着。他下了车，问，谁？黑夜中传来一个女社员的声音，他一听是王凤霞。这大黑天的，你在这蹲着干啥呢？原来，董三江又为了要吃白面馒头跟王凤霞吵架了，王凤霞一气之下跑出了家。她想回自己的娘家，又想想，为这点小事就往娘家跑不值当的，便来到了村外的玉米地。

凤霞，你可真够胆大的，一个人就敢在这村边的玉米地里蹲着，你也不怕遇到“阴兵”？王凤霞刚才是被气坏了，没想那么多。现在听吴小愣这么说，不由就害怕起来。小愣，你快送我回家吧！吴小愣这会儿故意逗她，用手指了指地对面的空地儿，你看，鬼火！王凤霞“哎呦”一声就扑到了吴小愣的怀里。吴小愣哈哈笑起来，随后也把凤霞抱紧了。两个人就是这样拥抱了一会儿，吴小愣说，凤霞，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尚德看吴小愣那么想知道会上的内容，就说，大哥，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就是准备在正月十五左右两个村在一起搞一次联欢会。吴小愣听说是这个事儿，端起碗喝了一口小米粥，笑着说，你们也喝吧。演节目呀，咱们村可有人才。那谁，夏老师他闺女唱得可好呢。张鲲问，你们村的夏老师是谁？吴小愣回道，夏老师原来是大学的老师，后来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我们村了。他的闺女也是保府五中毕业的，你们应该认识吧？你是说夏娇筠吧？靳尚德说。吴小愣把喝剩的半碗小米粥放到灶台上，对，就是夏娇筠。张鲲接上说，没听说夏娇筠能唱歌，也没见她唱过。吴小愣拉过一把破木椅子坐下，你们不知道，夏娇筠唱歌可好呢，跟她妈学的。

说到这儿，吴小愣那老毛病又犯了。他神秘地对两位知青说，我们村有邪乎人，也有邪乎事儿。追魂岗，你们听说了吗？两位小青年摇摇头。这也不怪你们，你们刚来，哪里知道。张鲲问，追魂岗是怎么回事？吴小愣起身，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又蹑手蹑脚走回到椅子那，压低了声音说，追魂岗在咱们的村南，是一处高岗。据说，那岗上有“阴兵”，每逢刮风下雨就会出来巡逻。靳尚德不信邪，说，那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吴小愣拉了拉椅子，你们别不信！咱们村有好几个人上去了都遇到了“阴兵”，而且回来后都得了怪病。

吴小愣本来想也把自己带领“北洼人民造反团”到高岗上“造反”遇到的离奇事儿跟他们说说。又一想，这种“走麦城”的事儿还是先别说，免得让这几个小老弟刚来就笑话自己。这样，你们要不信，等哪天我带你们到高岗上看看。靳尚德对这样的事儿最感兴趣，拍了下吴小愣，大哥，现在就去吧，我们都带了手电筒。吴小愣没想到，这个小青年还当真了。他一想到那年他们在高岗上的“奇遇”，心里就发毛。吴小愣看了看靳尚德，今天是好天气，“阴兵”不会出来。等哪天刮风下雨咱们再去吧。

第二天早上，出工的钟声响过后，靳尚德和张鲲来到社员们的集合点。队长吴光让他们跟着一个叫吴铁门的老社员到生产队的场上去装粪。吴大雄早给他们准备好了铁锨，镐头等农具。他们扛着铁锨，跟着那位老社员来到场上。这个场院不是很大，有牲口棚，有打谷场，还有一个装储备粮的小仓库。

吴铁门把他们领进场院边上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里面黑乎乎的。一进屋就是火炕，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正坐在火炕上抽旱烟，满屋都是烟气。看到他们几个进去，那个小老头儿点了下头，说了句，坐吧，然后继续吧嗒他的旱烟。吴铁门抢过小老头儿的旱烟杆儿，放到嘴上吧嗒了几下，笑着说道，老东西，还活着呢。小老头儿也笑着回了句，怎么，盼着我死了好霸占俺那媳妇儿？吴铁门把旱烟杆儿还给老头儿，拉倒吧，你那媳妇儿还不知在哪转筋呢。说着朝两个知青努了努嘴，到炕上吧，炕上暖和，躺着，坐着都行。靳尚德说，大叔，队长不是让咱们装粪？吴铁门说，没事，先歇一会儿再干。

这会儿，小老头儿说，你们呆着，俺去看看大花。吴铁门问，大花是不是快生了？小老头儿回道，就这几天吧。

小老头儿说的“大花”是生产队的一匹母马。去年二月，就是吴铁门和小老头儿两人牵着大花到公社配种站配的种。说到那次配种，还有一个笑话。那天，他们牵着大花到公社的配种站等着配种。当时看热闹的社员也不少。忽然，有个年轻的女社员指着种马下面的阳物问，那是什么？围观的那些男社员听到女社员这么问都感觉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时，吴铁门冷冷地说，那是“战备腿”！吴铁门的话刚一出口，就引起了哄堂大笑。那位提出问题的女社员可能也感觉到了什么，红着脸跑了。

等小老头儿出去了，吴铁门对两个知青说，你们别小看了这个老头儿，这家伙不简单。靳尚德紧追着问，您说说，怎么不简单？吴铁门有意卖关子，从炕上坐起来，说，该去装粪了。反正你们也不走，有时间慢慢说吧。

此时，小老头儿已进了马棚。他看到，大花正在地上打滚，样子很痛苦。小老头儿意识到，大花这是要生了。他赶快出来，冲着吴铁门喊，去把队长叫来！靳尚德说，我去吧。

等队长他们到来，大花已经顺利产下了一个小马驹子。队长吴光高兴地说，嘉诚叔，您老又立功了！那个小老头儿回眸看了看队长，淡淡地道，立啥功，又不给俺娶媳妇。吴光一听笑了，叔啊，马上就给您老娶媳妇了！小老头儿朝队长嘿嘿一笑，又拿我穷开心呢。吴光一本正经地说，这回可是真的。

被队长吴光称为“嘉诚叔”的小老头儿，原名叫刘嘉诚，他的老家在关外的辽宁省沈阳市某个县。1949年，沈阳解放后，他家被划为地主，他哥哥被贫下中农戴帽批斗。有天晚上，他哥哥悄悄对他说，趁现在还乱，你走吧，咱哥儿俩别都搭上。你到关里找个地方落脚吧。就这样，刘嘉诚连夜逃出了村子，跑到沈阳买了火车票，到府北县下了车。他跑到吴家营村时，正好遇到吴大雄带着民兵在巡逻。吴大雄用眼一瞅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就把他留了下来。因他有一手饲养牲口的技术，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刘嘉诚一直在生产队的场上住。除了负责饲养牲口，还兼管着看护场院。

嘉诚叔，吴光笑着说，您老打扮打扮，等会儿跟我去相亲。刘嘉诚搓了搓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有些羞涩地说，真去相亲？吴光说，冒发媳妇儿从四川探亲回来，带来一个老乡，四十多岁，她男人没了，想在咱这找个主儿。刘嘉诚说，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就这样吧，她要愿意见面就到这儿来，不愿意就拉倒。吴光哈哈笑起来，嘉诚叔，您老还牛起来啦。那好，我现在就去冒发家，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来见你。

靳尚德和张鲲没想到，第一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就碰到了这么多新鲜事儿。吴铁门看到两个小青年在那发愣，就说，走吧，咱们还没装车呢！

过了大概有三四十分钟，吴光带着两个女人来到了生产队的场上。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社员吴冒发的媳妇儿，是从四川那边花钱娶回来的。那会儿，四川的妇女比较辛苦，除了伺候自己的男人，还要下地干活儿。她们听说冀省这儿的女人不怎么下地干活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四川妇女嫁到了冀省农村。

给那个小老头儿刘嘉诚介绍对象，吴光开始就没当回事儿，因为他见过那个四川来的寡妇，认为嘉诚叔配不上人家。那个女人名叫高素莲，长得富态丰满，五官也比较端正。她男人因患病而亡，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几年，为给儿子娶媳妇儿和给男人看病，把家底早折腾空了。她听回家探亲的表妹说，冀省这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跟着来了。

嘉诚叔，吴光高声喊道，人来了。刘嘉诚从那个小黑屋里出来，见到高素莲，搓着双手，呐呐地说，来了，屋里坐吧。吴光本不想让人家进屋，就在外面见一面得了。然而，高素莲却率先进去了，瞅了一眼就出来了。你就在这里住？吴光解释说，是这样，嘉诚叔一直在队里负责牲口棚，没有盖房子。高素莲“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又问道，如果要成亲，这里不行吧？吴光赶忙说，那是，那是！嘉诚叔要成亲，村里肯定给他宅基地，还要帮他盖房子。

听高素莲刚才的话儿，吴光已经看出，这个女人基本上同意了。他对高素莲说，大姐，今天就是先见个面，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然后转向冒发媳妇儿，大妹子，你先带你表姐回去，回头我去家里找你们。

等两个女人走了，吴光把刘嘉诚拽进那个小黑屋，压低了声音说，嘉诚叔，您老跟我说实话，这些年你攒了多少钱？有五千没有？刘嘉诚还不想露富，嘿嘿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吴光说，这个我清楚，您老这些年在场上吃，场上住，很少花钱，每年分的几百块钱都存起来了吧？刘嘉诚憨实地说，什么也瞒不住你。他走到一个小角落，从里面摸索出一个信用社的存折，说，存折上有八千多。吴光吃惊地说，我的乖乖，您老真成富翁了。这样，我看那个女人基本上同意嫁给您了。咱们这样，要速战速决，防止夜长梦多。呆会儿我去冒发家，有些事儿和那个女人再商定一下。比如彩礼，看人家要多少。我的意见，给她一千就行了。刘嘉诚说，那好，你看着办吧。

吴光看了看刘嘉诚，继续说，完了我还要再找吴大雄书记，让村里给您老批宅基地，有了宅基地还要盖房。这些都要抓紧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