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烟火气

Amanda优优

　　当一股浓烟夹带着火苗从炉膛里升腾而起的时候，我知道，我终于学会生煤球炉了。

记得那时还在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我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开始学习生煤球炉了。可能是看到我长大了（其实是我的身高误导了母亲，在读小学二年级时，我一个女孩子的身高就已经达到161 cm了）。母亲则要求我开始负责家里每天早上生煤球炉的活。刚开始接受这项任务的我为此还兴奋了好一阵呢！自以为生煤炉是很容易学会的。本来嘛，平时看过母亲生煤球炉。再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也乐意做。于是，一大早我忙不迭地拿来几张废报纸作引火用、随后又劈了几根细细的柴爿放在燃烧着的废报纸上，待柴爿窜出火来再放上几根粗壮的柴爿，最后将十几个乌黑乌黑的小煤球铺在上面中就万事大吉了。心满意足地转身进屋进行洗漱去了。让炉子冒出的烟在风的世界里自由地飞扬。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成功的喜悦，然而，我想得简单了。

等我再次来到弄堂里察看自己的煤球炉生好了没时，整个人仿佛进入了浓雾的世界中。浓雾如同一道屏障，将我的视线遮挡，我只能看见弄堂的大致轮廓。我不自觉地用双手去拔开迷雾，双眼忍着被烟刺激后流的泪，终于找到自己生煤球炉的位置。只是当我经过旁边的煤球炉时感觉到一只只煤球炉里吐出来的烟雾像是在比赛着：比谁的烟雾大呢！难道它们是在比拼自己的力量谁先把弄堂包围起来。而弄堂也真成了烟雾的俘虏，不见轮廓，而是一个烟的世界。远处传来有人被烟熏得咳嗽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中的我自然也是被熏得够呛。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怎么会这样？原来是各家各户在开始生炉子了。更何况我们石库门里的每一幢楼都是72家房客（喻意人多）。等到我走到自家的炉子前时，竟然一脸蒙住了。咦！炉膛里的火苗去哪里了？只有肉眼可见的一丝袅袅吹烟还在作着最后的挣扎。我转过头来看看旁边冒着浓烟的炉子，好生羡慕啊！但似乎又觉得这浓烟是对我不会生煤球炉的一种讽刺：你不是对你母亲说过生煤球炉很容易的吗？可现在呢？我内心开始紧张、失落和着急起来，因为此时全家人都等着用了早饭后去上班、上学的呀！无奈之下，我只得重新开始生煤球炉。

由于我的失误，误了全家人用早餐。这天挨母亲的一顿骂自然是逃不掉的。唉！骂就骂吧！我一点也没往心里去。能马上掌握生煤球炉的本领才是我要考虑的呢！于是乎，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生炉子。

　　此时正值冬季，一大早天还未睁开眼我就起床了。我把炉子拎到弄堂里，随后返身从灶披间里拿了生火用的火钳、废报纸、几根木材、劈柴刀来到了炉子旁开始了生火。

在这次生火前，我已将昨晚母亲告诉我的成功生炉子的要领在心里默默地复述了一遍：先引燃废报纸、放入细柴爿（最好是用木工刨下来的刨花引火），等细柴爿开始燃烧后，再放入几根粗一些的柴爿。粗柴爿不能放得太多要留有缝隙，让炉子有喘气的机会。否则柴爿喂得太多炉子不能唤气会造成窒息。最后再放上一颗颗的小煤球就可以了。原来，之前之所以失败是我将柴爿放得太密集太紧实了，窒息了火苗的窜出造成的。现在，严格按照母亲所说的程序和要点做居然成功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让此刻身处于黎明时分的我比别人更早的看到了曙光，看到了自己努力的成果。当我望着那一个个被渐渐烧红的煤球，窜岀青黛色的火焰时，我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来自内心的喜悦声，它正跳出来跟我说：“你真棒呀！”

学会了生煤球炉，还有一个本领等着我去学会呢：那就是下雨天如何来生煤球炉？要知道，为了省下煤球，家家户户每晚几乎都将煤炉熄灭了。等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再重新生炉子做饭。如果365天天天都是大晴天倒也无妨，难的是只要天一下雨，在弄堂里生煤球炉就变得异常艰难，困难重重。好几次面对这种下雨天我竟束手无措：一边是撑着伞、一边还要操作。往往是顾了炉子、雨水又无情地打湿了废报纸，打湿了我。被雨水作弄的我顿时感觉自己好无助啊：既要忍受烟熏、又要忍受风雨的作弄。好在妹妹及时过来帮我打伞才解决了难题。才得以让我即使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也能从容地完成生煤球炉的活。

生活继续着，好在生煤球炉的活不用天天干了。因为煤球店里改卖煤饼了，这可大大方便了居民们的生活节奏，减轻了我们平日里的艰辛劳作。那一个个圆圆的煤饼身上布满了12个小孔。只要给它足够的能量，它就能从12个小孔中喷出12条蓝色火焰，为我们烧饭做菜助力，直至燃烧到生命的尽头。自从用了煤饼炉，再也不用为第二天早上生炉子而烦恼了。只需当晚睡觉前将炉门关闭进行保温即可。待到第二天一早打开炉门又能重新燃起煤饼的活力。相对之前的煤球炉，煤饼炉的使用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用早起、不用为生炉子和与其相关的琐事操心了。

我至今记得大冬天在弄堂里生煤球炉的情景。那时候的冬天似乎特别会下雪。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老是将我点着的火苗吹灭。更气人的是北风还举着无形的刀子朝我的面部和耳朵刺来。最后，我的脸被冻得皲裂了，出现了一条条红红的、细细的条纹似组合般的排列。两个耳朵也被挂上了冻疮，冷时疼、热时奇痒的感觉让我实在无法忍受，只得拼命挠痒直到抓破皮肤为止。抓破的皮肤具有强烈的烧灼感让我无法忍受，于是我用清凉的“万金油”去涂被抓破的冻疮处。好嘛！万金油遇上了冻疮溃烂处，立马疼得我是呼天呛地。至此，我终于懂得了“万金油”不是万能的。要想从根本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少忍受目前的苦难只能期待生活条件的改善了。

好在生煤球炉时代已成了过去式。一想到我们美好的生活正在开启，那些曾经受过的苦便在不知不觉中被抛在了脑后，反而觉得这份曾经经历过的苦难是人生的一份财富积累。是啊！不经历生活的苦怎知生活的甜？没有经历过生活苦的人生似乎是不完整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酸甜苦辣会轮番上场挑战自己。我终于懂得了所受过的苦难其实是蜕变自己、成就自己的最好工具。懂得了即使身处逆境被苦难所折磨，也不要忘了抬头仰望一下星空，就能看到属于自己的灿烂人生。

或许正是从小经历了生活的磨难，才得以成就了现在的我？如果是的话，我要感谢我的母亲。是她让我从小参与到了家务劳动中，感受到了被烟熏得几乎窒息的烟火气，体会到了父母操持生活的不易与艰辛，更是懂得了解决困难的方法便是从生活中寻找技巧并坚持下来。

怀念曾经生活过的石库门，也怀念弄堂里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