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遗落在乡村的记忆系列——我的“干爸”是棵树

厚德载物

<p class="ql-block">美篇号:124979811</p> <p class="ql-block">  在我老家农村,有一种“撞拜大”的习俗。谁家生了孩子满月的那一天,把孩子抱出门去,碰见的第一个人就被认作孩子的“拜大”(干爹)。  </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多灾多病,满月的时候,我娘抱着我出门“撞拜大”,走到院子里一抬头,看见门前坡上的一棵粗壮的树,我娘就跟我爸说:“今天镇子上不逢集,村子里没有过路的客人。庄子小,人又少,本村的人都是亲房伙子里的(家族里的),外姓人辈分又低,没有合适的人,干脆就认门前坡上的那棵树当“拜大”算了。”我爸思量了一阵就同意了。从此我就有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干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干爸的名字叫铁树,但不是生长在南方热雨林带的那种铁树。我们家门前山坡上的铁树比南方的铁树粗壮,坚硬,一副西北汉子的体魄和性格。村里人都把他叫铁麻子树。它高大魁梧,三人合抱的树干,蘑菇似的树冠,谁都说不上他到底有多大的年轮。听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说,他小的时候也问过他的爷爷,他的爷爷说:小的时候树一直就那么粗,起码有五百年的树龄了吧。五百年,五个世纪的光阴,树的年龄比村子的年龄还长。老人们能说清自己的祖先是从山西大槐树底下迁徙来的,但说不清这棵树是从什么时候生长起来的。说不清的部分,就是这棵树神秘的部分,五百年只能是一个概数,也许他已经活了七八百年或者一千年。村子里其他几棵树干粗壮的核桃树死的死了,枯的枯了,唯独他越活越有激情,越活越有精神。</p><p class="ql-block"> 那几棵核桃树是得同一种病而枯死的。它们的树干上都有一个大窟窿,里面不是住着一窝蚂蚁,就是住着啄木鸟,它的心脏受了伤害,慢慢就枯死了。</p><p class="ql-block">   我干爸由于是铁树,身子骨非常硬,不要说是啄木鸟,就是非常锋利的斧子,砍下去身上只留一道白印子,斧头卷刃了,它的身板却完好无损。过去女人在河边石头上砸衣服用的棒槌、木匠用的刨子,就是用铁树的树枝做成的,既光滑耐磨,拿在手里又有分量。</p><p class="ql-block"> 我干爸的生命力极其旺盛,手指甲盖大的叶子,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枝头,墨绿的颜色,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冬天青冈树、白杨树、白桦树的叶子全掉了,树的枝头显得孤零零的,只有我干爸和周围的柏树、竹子、冬青树的叶子是绿色的。我干爸的头冠像一把硕大的绿伞,染青了半面坡地。一瞅见他,我的精神就会为之一振,精气神十足,干一整天农活也不觉得乏,吃饭胃口也特别的好,力气也非常大。</p><p class="ql-block"> 我干爸是一面坡的树王,许许多多的草本植物、木本植物都围绕在它的周围,共同构成了山的魂魄。有了我干爸这棵树的引领,整个坡上的树都有了主心骨,有了精气神儿,也有了凝聚力,显得生机勃勃,把一个村子的精神全提起来了,这正是我干爸了不起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干爸虽然长在阴面的山坡上,但它阳气十足,冬天下雪的時候,其它的树上会落上一层皑皑白雪,但唯独我干爸这棵树的底下冒着热气,树叶绿得透亮,不存一朵雪花;每当下雨的时候,他的周围就会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周围的树都清晰可见,唯有他被烟雾裹得严严实实。雨过天晴之时,树冠上就会出现一圈金灿灿的晕轮;每当月圆的时候,树冠上会出现银灿灿的光圈;鸟儿不在树冠上栖息,野兽不在树底下过夜,只有村子里的鸡跑到树底下找虫吃。</p><p class="ql-block">  一棵树长到一定的年轮,就像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的级别,人品、学识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有传奇故事了,有威望了。这跟人一样。人的成就越大,地位越高,传奇就越神秘;修炼的境界越高,越显得朴素平淡,混在普通人里让你认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干爸也是这样,经过了五百多年的修炼,他已经褪尽铅华,除了粗壮的树干,蓬勃的树冠,四季常青的叶子,其它方面,已經和别的树没有什么区别了,也没必要去炫耀什么,內心平静、淡定,把自己与一个村庄融为一体了。</p><p class="ql-block">   一棵树就是一个村庄的记忆,树越老,年轮越大,资历越深,也越有话语权。但越有话语权的人,反而越沉默寡言,轻易不会开口说话,显得庄重沉稳,高深莫测。可是一旦开口,就掷地有声,语惊四座。</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我一直没有问过我爸我娘,为啥要认一棵树当干爸?也许是因为这棵树历经沧桑,阅历丰富,生命力旺盛,我一出门就能看见。因为我小的时候身体羸弱,由于这棵树长得像一把雨伞,能遮风挡雨,保我长命百岁;或者什么原因也没有,抬头看见了,就成了缘分。这个世上许多的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人碰见人,人遇见物,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无缘分擦肩而过,有缘分萍水相逢,邂逅相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管鲍交。”</p><p class="ql-block">   我是我们十里八乡唯一一个认树当干爹的人,不知我们修了多少年的缘分?但坦诚地说,在心理上,我从小到大从没亲近过他:没给它拜过年,磕过头,送过礼,陪他说过话。我不但没认过他,常常忽略了他的存在,很少到树底下去看他,因为他太老了,时间太久远了,树底下一年四季不见太阳,看着阴森恐怖。连鸟儿都不愿意去,我就更不愿意去了。我不愿意亲近他,但它并不介意我的无情无义。他一直默默注视着我,保佑着我,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用他隐忍、质朴、坚毅、顽强不屈的性格影响着我,鞭策我,看着我长大成人,瞅着我义无反顾地离开村子。现在我虽然远离了它,但我的骨子里已经不知不觉打上了它宽厚、老成、朴实、刚毅的烙印——性格坚硬如铁,毅力百折不挠,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p><p class="ql-block">  而今,每当我穿梭于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感觉身心疲惫时,就会想起我的干爸,他虽然不会走路,却给了我行走的力量,替我守望着那个巴掌大的村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