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花屋

竹立虚谷

　　写在前边：琼瑶先生似雪花翩然离世，从纯爱神话跌落老龄的严峻。梦想再圆满，都不能替代生命的规律，坦然、决然，决定生命的质量和长度。她的离去，留下串串感叹号、问号。不同年龄有不同的体面和辞别，冬藏万物知寒时，风起雪盛悦人意。

人间清醒有时以异常的形式呈现，也许会搅动深思和改变，电击某种生存状态。

　　春天、夏天和秋天去过的高山，下了后半年第一场雪。

　　小城小楼屋顶，菊梢烟花点点，性子急切的几朵憋不住爆破了，构思出画面的层次感。深秋在轻叹，一年的时光不多了。

　　我们的房子在矮楼顶下面一层，跟着我们一起，掩饰不住斑驳的老相，泄露了世间的失序感。岁月在点醒，一生的时光不多了。

　　年轻时精神永远在左右拉锯，行动却单一贪恋、比较、加速、存储，把足印悄悄消耗在飞鸟无尽起落的张望和蚂蚁不停搬家的张慌中。

　　突然于某一天，该来的冬季到了，不再起落不再搬家，不再张望不再张慌。精神与行动这对争吵不休的草根夫妻，停下来对望、让步、欣赏。

　　梳理各种票证和接下来的路，支取本金和利息、静思果蔬肉粮、排队等候病与老、断舍所得所赢。深耕在血脉里的本能苏醒了，我们从山林、路边、弃渣中捡收泥土的营养，如燕儿般衔回来，往各种各样的容器与空地倾倒，种蔬菜、花果，栖身之所，蕴含乡村的气息。

　　立冬、小雪，春天夏天秋天去过的山巅开始下大雪小雪。没有什么能拦截春天的溪水向前奔涌，那是年轻时充满力量和理想的我们。这个季节，也许想到回家，可是一棵树一堵墙一道岭，都是绕不过的阻隔，曾经一往无前无所牵挂的水成了异乡的小雪、雪花的泪，异乡的浓雾，夜雾凝结的晨霜。

　　清晨浸润我们花白头发的雾，也许是千里万里外想归乡的河水、溪水、雨水。它们悄悄的陪伴，种花成为一种清净的生活态度空间。秋冬交接，菊花登场，对于很多养花者来说，菊是最后的倔强，是坚持的尽头。我们在花一样的年华里至爱着玫瑰、幽兰，也许是爱而无方吧，终是爱而不得，它们在眼前枯萎、消遁，世间平添多少无比热爱却爱不动。

　　我们的楼顶里有两株一年丰一年歉的柑橘，这会儿果实变黄带着枝叶扑向地面。白的黄的橙的多彩的菊伴着橘，梅花沁香，还有菠菜、葱、蒜，这些非主粮。我们的目光，移不动；我们的日子，烟火与诗混炖。

　　经日子的不间歇鞭打，内心却原始的柔软。有些朴素，不经意侵蚀了层层伤疤垒积的铜墙与铁壁。我们啊，向着阳光，但是浅浅的愿望，实现起来，峰回峰回，路不为所动。那么热爱，爱而难得。

　　在这样的节点上，改写理想：闲守楼顶，将它打扮作虚构的空中花屋。以花花草草的规律，将生活的窘迫欠缺修修补补。

　　让日子懒散下来，让世界忘了我们。散了的人，以田舍翁、醉花客、钓鱼郎的身份重逢。

　　花看着我，我看着花，我跟另外一个我轻声说话。有雨的时候，等一个人，屋檐下饮茶。偶尔打开一本书，阳光投向的那几行字。偶尔起起身，帮花友剪枝条扦插。

　　这就是儿时不敢说出的最爱啊。有间半空中的花屋，写几句不加修饰的话，换回碎银碗米，体面而温柔，自我与淡茶。

　　缀在后面：都好好的，爱自己。某种年龄恰好读懂这些文字、悄悄问候着相互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