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雪满头

寒烟文苑

我寄人间雪满头

题记：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李定安

（1）

十一黄金周的后半程，两车十人去桥乐居玩三天。一个座位没浪费，经济实惠，连高速过路费都省了。上半年因湿症之患，脚板开裂不能得力，坐了四十天的轮椅。脚刚能下地，老大带我来过一次。觉得不错，这不又来了。上次玩三天，晚上洗澡，脚板破皮像纸一样脱了。经半年医治、休养，现在基本恢复如初。深悔两年来的疏忽，一直以为是老毛病～脚气，吃了苦头。上次来我就在想，胡欣和其筠老就安眠在斜对面的山岗上，应该去看一眼。可脚不争气，只能作罢。这次得抽空去看看。

第一天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锄地的锄地，不亦乐乎，顾不上。第二天雨一直下，中餐后才有要停的迹象。疲乏和念想，牌欲全无。午休一醒已经三点多。煴一煴、缓一缓，准备和没去过的两同学一起去。不影响头晕休息和玩牌正酣的其他人。在等待远足的长虹兄时，老大突然意识到已来四次、一下还没看胡欣，瞬间汗湿脊背，赶紧开上宝马、载上陈、叶、王及我，一溜烟停在五年前送葬的路边…那天晚上，老大和陈、王的牌打疯了，抓一张即听青一色、杠上开花、青一色、眼看结束再来个全交…都说酒浇的好，纸烧的好、鞭炮炸的好，是胡欣在保佑呢。其间相互打趣，老大的主持又有进步、已到了鸠江区；老陈的躬鞠的最标准，接近九十度；还是三插哥吟诵的两句诗感天动地泣鬼神：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哈哈，只求心安，开心就好。

（2）

19年的元月24日，即将过年前，冬日萧瑟，风寒草枯，新修的墓，四围空旷。虽下葬匆忙，但仪式感拉满。而今“秋至江南草未凋”，在万家祭祀堂的东南荒岗上，荊榛遍地，羊肠小道难觅。一步一步，边踏倒几近人高的劲草，边走进墓地。黄老和五子胡欣的墓呈犄角之势面向西北～芜湖市方向。胡欣走时六十有二，黄老早两年，九十有五。虽有些荒凉与寂静，却能父子相伴，也算得其所愿。人在六十前后、而又确是一直负重前行者，如一辆跑到极限的长途车，身体的问题最易暴露以至爆发。体检时医生已提醒胡欣，胆有问题。风雨兼程了一生的胡欣，一路匆忙，也许是走累了，走烦了，18年春天看三瓜公社郁金香回程散步时，他告诉我“懒得治”。意同退休前后的白居易：

眼涩夜早卧

头慵朝未梳

拼命死卷而又喜欢嚼舌的，亦或得荫庇而活得滋润的，缺乏同理心，必喜说别人懒，孰不知是疲乏而慵。一字之差，异在心地。扫地僧歌道：

扫地扫地扫心地

心地不扫枉扫地

私以为，生前离多聚少，归来倚父膝下，是谓欣；妻离家亡儿改姓，死后老憨儿子来陪，是谓慰，合谓欣慰也。胡欣的过往，同学们大都熟悉，黄老的人生却是一本耐看的连续出现意外的无字书。

（3）

他黄埔军校保定分校毕业，参加过喜峰口抗日。说来玄幻的很。夜间正在战壕和衣而睡，枕戈待旦，忽梦排长越过战壕走去，正恍惚间，天亮战斗打响，一颗子弹正中排长头盔并洞穿，他是这一仗第一个牺牲的战友…黄埔军校的门联是：

升官发财另寻他处，

贪生怕死别入此门。

这应该是这所培养革命军事干部学校的灵魂。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以民族为念、深明大义的人民英雄，都值得尊重。远如刘志丹，近有戴安澜。

可时过境迁，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国军天天洗脑：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便成仁，突然接到换岗移交的指令，黄老年轻气盛一下转不过弯，冲冠一怒，带着一营弟兄抗命而走，直奔张家口。人民解放军后追前堵，眼看挣扎无望，散尽所有，作鸟兽散，让弟兄们各奔前程。国民党的宣传部门在香港的报纸头版上专门报道：

蒋家军队八百万

惟有黄生是男儿

这是大浪淘沙中血性其筠的高光时刻。黄老带着爱妻已蹬上广州到香港的海轮，因船有故障在码头上维修。爱妻透过小小弦窗看岸上风景很吃力，闲极无聊，邀其一同下趸船散步，这一散步直接改变了黄老五十到七十年代的命运走向。她不走了，要回家，要回芜。黄老在清水联盟小学校长任上被掳，押解至普济圩劳动改造。

同命鸟罹难各自飞，

大白荡里做道场…

刑满释放却无处可逃，就地就业，俗称“劳就”。1949撤离大陆、逃往香港、台湾的同学乃至部下中，不乏功成名就、风光占尽之士，而“劳就”就像顶一生也摘不掉的帽子。两相对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黄老只身孤立江堤，往前一步，就是滔滔大江，就能解脱，就可以杀身成仁…那一晚的吾我反复抗争，是死还是活？确实是个问题。最终希望战胜了幻灭。

心理学家说，想死的念头，人人都有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还不止有过一次。越是饱经磨难，越能看淡，拿得起、放得下，越不轻言放弃。佛言众生：自作自受、自生自灭、不昧因果、自力更生。后来两岸和缓，黄老也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到清水河中学怡养晚年。

戴安澜将军

（4）

哥哥黄同书，号称活辞典。退休后为照应弟弟，也来清中贡献余热，带两高中旁听班语文。不才有幸得清中领导赏识、栽培，并在我的建议下与同书老、魏礼钧老分工合作完成83届语文教学，自是人生美好际遇。恢复高考后毕业的任教青年，入职不久，能有机会带初中、高中毕业班的不乏其人，但有机会带高中毕业班语文的，应该是绝无仅有。因白首穷经、厚积学养、讲究道德文章是中华杏坛传统，当时学校老师，什么学科都缺，就语文科不缺。加之语文日用，人人都自以为会一点、能说两句。何止不缺，连听课、评课，什么人都能说上两句。误以为缺乏史、哲内涵、核心价值、启人智慧的随嘴拉，一句话能将别人顶到墙柺是语文好；亦或胶柱鼓瑟、照本宣科、吹吹拍拍、拉拉扯扯，落入野狐禅也是常事。华诞两千五百七十五周年的孔老师说：“善者不善者之师，不善者善者之资。”从这个意义上理会“师资”二字，才是原汁原味。语文组师资力量雄厚，不才腆列其中，唯有尽力尽责、感恩精进，别无它念。至于成绩没给学校丢脸，那是学生发愤之果，我沾了光呢。

同书老居家古城雅积楼二楼。一次耳提面命，家常饭食间，见同书老父慈子孝，伉俪情深，乃表子妹亲…可见其筠、同书二老宗出江东名门。相传汤显祖来过雅积楼，是《牡丹亭》的诞生地。

（5）

1984年6月16日，经邓公同意、党中央批准，第一次喊出“天下黄埔是一家”口号的徐向前元帅任会长的黄埔同学会成立。年届六十有四的黄老，人生又有了新的转机。他任芜湖县黄埔同学会会长，为祖国和平统一、两岸同胞的福祉贡献银发力量。

人逢喜事精神爽，

梅花二度七十开。

续弦知冷知热，黄老开朗乐观；虽为陋室，却是笑声不断；粗茶淡饭，怡养耄耋之年。正像同书老手书的一自勉联那样：

莫道桑榆晚

为霞尚满天

如果不是一次感冒医疗过度，期颐不在话下。黄老的人生又一次意外，走的突然。

今年是黄埔军校建校一百周年、同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的大庆之年。放在反殖、反帝、反霸的历史大潮和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时代大潮中，学校与个人，只是浪花与一滴水。把准正确方向，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习近平总书记在6月16日致同学会的贺信中，充分肯定其自成立以来，服务党和国家发展大局、为扩大两岸交流合作、反对“台独”分裂、推进祖国统一作出的积极贡献。并勉励同学及其亲属：不忘先辈遗志，勇担时代重任…

古城雅积楼

（6）

古城重建以来，不止一次经过雅积楼，见其尚未修复。大框架尚在，透过门缝往里窥，内里已空。静寂中耳畔仿佛传来悠扬的《牡丹亭》戏腔：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记得同书老的小儿比大儿帅气，大儿似母，小儿如父…

前人田地后人收，

名楼已属新主人…

2024.10.23草就

农历黄钟月初三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