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自幼喜琴棋诗书,长年沦落天南。业余文字涂鸦。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图片:自拍)</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23]</b>在夏天,每个黄昏,我都出门走向村庄外面的平原。不只是要躲过白天热得连狗都吐着舌头喘气的太阳。也不只是因为我睡了一个中午到整个下午,现在精神正好极了。重要的是平原上的庄稼地和野地里,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看明白。我一双眼睛,那么多发生在庄稼地和野地里的事情,不知要用多少个黄昏才能看得完。可能,把我剩下的年月所有的日子都用上,也是看不完的。平原太广大了。我走在平原上,并不比一只小黑蚂蚁強势一丁点。</p><p class="ql-block"> 某一个黄昏快要熄灭的时候,我正迎着西天的霞光,在一条小河边的草滩上,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那一天霞光红得发紫。而那么大一滩草,肥嫩绵密哗啦啦铺开的草,让我止不住躺下的念头。我其实是克制的。我没有喊叫。天天摆在那儿的乡野的事情有什么好喊叫的呢。除非你并不知道那些草什么时候长出来,什么时候会枯黄,一些草什么时候会被风吹走,或者被人割走。草滩安静得让我没有夸张的余地。牛,你就安安心心地吃那些草吧,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会打扰你了。我也不准备起身走到牛的跟前问,牛,你今天白天都做了些什么活。牛注定是耕地的。一个生活在村庄里的人,那样问太无聊了。</p><p class="ql-block"> 我躺在草上。天上的云又白了起来。再把头仰仰,就看到了一些黑色的树枝。那是我后面斜坡上的一小片松树林子。平原上有一小片松树林子是一件少见的事情。松树都比较矮,有三十三棵,我数过很多次。这些树肯定是某个人种的。他为什么刚好种三十三棵,而不是三十四棵或四十三棵,那就是个没法猜的谜。这个谜我从没猜过,我就是奇怪,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正正经经地关心过一棵松树的命运。一棵长在平原上的松树的命运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记得好多年以前,家里建房子用过几根松树梁子。建房子的人不是我,但住过房子,睡觉时嗅过松树身上的味道,也算是有了一种关系吧。所以后来就发现了,生活在平原上的村庄里,不关心长在平原上的一棵松树的命运,是不对的。</p>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24]</b>昨晚半夜,村南边的老王死了,被家人不声不响地埋了。我当时的猜想是,老王在这个村庄里活了七十多年,在一小块地上住了七十多年,在一些村庄里的路上走了七十多年。现在,他觉得太久了,够了。他半夜趁家人看不见,打开门,悄悄地沿着门口那条黄泥机耕道走远了,不想再回来。路上,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村庄里有狗在吠,杨树林子有风在响,天上有月亮。只是他看见自己一路走去,地上都没有自己的影子。他应该明白自己死了。他会不会觉得落寞呢。他会不会觉得冷呢。老辈人都讲,人死做鬼,鬼没有影子。鬼本身就是影子。</p><p class="ql-block"> 老王走了,不会再回这个村庄。第二天,村庄还是老样子。村庄里的人还是该吃饭吃饭,该下地下地。村子少了个人,就像地边缘的庄稼被路过的牛顺带啃了一嘴,也没什么大碍。</p><p class="ql-block"> 以前吧,一个人死了,会聚一群活着的人,吹吹打打闹闹腾腾几天。几天之后,人还是得散。散了,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死人的日子停在了那一天,活人的日子还得往前走。等到那一群活着的人的日子,也都前前后后停住,这个村庄的某一段特别的岁月就终结了。</p><p class="ql-block"> 老王和这个村庄的一段岁月有关么,也许有。但继续在村庄里活着的人可能记得一段岁月,却多半记不住老王。就像天空记得鸟在高高低低地飞,但记不住某只鸟某个时候飞过。一只飞着的鸟突然掉下,与天空没关系,对天空没影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