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

远离尘嚣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span><span style="color: rgb(127, 127, 127); font-size: 18px;"> </span><span style="color: rgb(24, 24, 24); font-size: 18px;">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初四,姆妈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什么都在变,什么都没有变,比如我对姆妈刻骨的思念,我在呼喊“姆妈”时无人回应的寂寥和空旷,这些常常都在发生,却又好像没有发生。</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4, 24, 24);">姆妈,是我牙牙学语时学会的第一个词语,在曾经的50多年里,每当我喊出这个词语,总有一个声音,在另一头柔和却有力地回答:“欸!”直到去年12月16日(农历十一月初四),姆妈经历卧床一年的病痛折磨之后,撒手驾返瑶池。几天后,姆妈被装进一方小小的盒子,任凭捧着盒子的小儿子喊破喉咙,泪水滴满盒子,把长胜通往田头的地面一路滴湿,也不再有任何回音。从此以后,</span>无人见面怜清瘦,无人呼儿问苦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span style="color:rgb(24, 24, 24); font-size:18px;">  姆妈是个纯粹的农村妇女,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她那85年的平凡人生,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感人情节,烙印在记忆中的似乎都是日常,却又不仅仅是日常。</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span style="color:rgb(24, 24, 24); font-size:18px;">  姆妈1939年十月初三出生于田头镇松山村温氏家族,因为排行第三,取名三女。这是老家那个年代非常普通的取名方式,章女二女三女四女这样的名字,一个村子就有很多个。姆妈的童年和少女时代都在娘家快乐度过。外公是个手艺人,在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中吹唢呐,能把《百鸟朝凤》之类吹得提溜。外婆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第一次婚姻嫁给黄石的一位富贵氏族,据说解放前藏了一船的金银财宝,在运输中翻了船(另外一说是被船拐子偷偷运走了)。后来,那位当家的郁郁终去,外婆改嫁到了田头,与外公组合后,才有了舅舅和姆妈。在当年那个长满松树的小山村,姆妈可以说天生丽质,虽然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但也踩着新中国青春的节拍,参加村里青年们的各类活动,沉浸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58年,姆妈19岁,身高超过1米7,是一位妙龄的、肤白貌美、心灵手巧的待嫁姑娘。这一年,姆妈的人生发生了巨大变化。有一天,小舅舅突然把一位个子矮小的“老青年”带回家。这位和他一起修建鹰厦铁路的“农民工”是舅舅最要好的朋友,后来成为了我们的父亲。舅舅亲自保媒,他邀请父亲去家里做客,对父亲说:“如果我妹妹会主动过来接下你的纸伞,说明她对你有意思。”他对姆妈说的是另外一套:“妹妹,明天我修铁路时最好的朋友会来家里,按照我们的礼节,你要主动去把人家手上的行李接下来。”就这样,古怪精灵的小舅舅,编导了一出“纸伞订婚”的好戏,把男女主角和外公外婆都蒙在鼓里,把姆妈从松山村带到通天村,在这里生活了65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天性温和宁静,脾气一向很好,喜欢宅在家里,与邻里关系也很和睦。姆妈被公认“心肠很好”,其本质是内心善良,待人热情大方。村子里的人们来家里借东西,从来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需要帮着炒菜带娃干家务的时候,姆妈也不惜力。姆妈生下我们的时候奶水充足,奶过村里村外多个小孩,甚至为了哺喂县城一位邓姓男孩,直接给我断了奶。姆妈尤其同情弱者,来村里卖小东小西的、收鸡毛鸭毛和破烂的,经常在我家可以吃上一碗热饭。那年月常闹饥荒,拾荒行乞的很多,姆妈总是对每一个上门伸手的人笑脸相迎,匀给家里的米和热饭。姆妈对待我们慈爱仁厚,没有动手打过孩子,甚至也很少骂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关于姆妈,哥哥和我都写下过很多文字。比如哥哥在1989年姆妈50岁生日时写的日记,对姆妈进行过朴素的白描:<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妈妈向来是想别人多,想自己少。家中有什么吃的,有小孩过来时,她总是不过意,要递上一些给他们。这些家伙躲着一边吃完,又来了,又给他们吃。我和弟弟总觉得气愤,他们自己家有,为什么还要馋我们的。她总是说:“你们小时候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你们不敢去要,赖在家里哭着要,要大人去求就是了。”上初中的时候,每当我踏上去长胜中学的路时,她总要重复“走路要走两边,见到车要躲,晚上睡觉要盖到被子,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之类的话。上宁都中学时,她更是挂念着我,每次回家,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到我爱吃的竽头、猪肝等。她总是满意地看着我吃完后便又问起学校的情况。妈妈总是显得很年轻,好多同学来我家后都这样说。可我上大学后,每次回家,都觉得她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如以往好。特别是开始酿酒卖之后,她每天要到两里外的井里挑水(她不想用家中打的井水,因为不清甜),然后得花上大半日酿酒、蒸酒等。难怪她累成这样。暑假我干了一些活儿,我一个大小伙子也累得够呛。对于每个来买酒的人,她总是热情接待,总得多打上一点儿,有时还加上花生米。一些没带钱的人也能随时来赊酒吃,而且从来也不去催……</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正如这些文字所说,姆妈的一生,给我们留下的都是温润如玉温暖如春的美好记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常说,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便是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6人。从上个世纪50年代末到70年代初,姆妈养育了6个孩子,其中4个女儿、2个儿子(第一胎男孩因为扁桃腺炎早夭,父母抱养了村里的大姐,一直视为己出)。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孩子,在当年的通天村,是受到邻里一致表扬的,女孩以漂亮出名,男孩以爱读书出名。而且个个都懂礼貌讲规矩,从不参与村里的调皮活动,连很常见的打个枣挖个红薯偷个黄瓜这类小调皮,都没有我们家孩子的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大姐是从小抱养过来的,和父母兄弟姐妹很亲,没有任何隔阂。大姐小时候很胆小,坚决不肯去学校读书。若干年后参加村里的扫盲班,还是高中刚毕业的三姐当代课老师,迅速为大家普及了常用汉字。没去学校的大姐,小时候帮助姆妈承担了大量的家务,长大后早早当了一名社员,能拿到不低的工分。记得大姐当民兵的时候,也是英姿飒爽的样子。哥哥当年的日记这样描述大姐:<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她是在三岁过继给爸妈的,可她对我们是亲姐妹、亲姐弟。她从小因为害羞不愿读书,于是担当了带弟妹的重任,从来都是宽容对待弟妹们,含辛茹苦也在所不惜。她遇上大姐夫,那时姐夫还在家种田,后来考上了中专,我们都以为要吹了,可大姐等了三年,后来他们还是结了婚,而且恩恩爱爱地过了下去。</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这是一张专业修复的1975年全家福,每一个人都极像本人。站在父母之间的大姐最高)</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最早出名的是二姐,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大方,比常人提前一年上学,而且直接跳级上了二年级。二姐一路凯歌到高中(当年的农村能读高中女孩的极少),高考也只差几分。补习期间,父亲得知村合作医疗社需要一个赤脚医师,便和二姐商量,把行囊从长胜中学搬到长胜卫生所,从此成为一名全村人民喜爱的全科医生。二姐和姐夫的婚姻,哥哥在1989年的日记中写道:<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现在的二姐夫,当时是小学老师,总是去医务室,并且总送些书给二姐看,到后来,便是媒人上门,不久就结婚了。外人都说他俩不般配,因为姐夫长得不咋地,而二姐是很漂亮的。可二姐夫老实忠厚能干,他们也是过得挺好的。</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年轻时候的二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年轻的三姐和二姐在一起,是两朵同种异株的姐妹花。她们身高都在一米六几,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五官精致,可以说都很漂亮,却是不一样的美。究其原因,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三姐也读完了高中,高考成绩也还行。只是在那个年代,父母承担的压力太大。由于欠村里的超支款太多,甚至有一回,父亲曾被一名荷枪的民兵押到乡政府礼堂作检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三姐1981年高中毕业就遗憾地“解甲归田”离开了校园。哥哥当年也记录过他和姐夫的往事:<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三姐同三姐夫的相识更属缘分,我们都说两个“懒人”懒到一块去了。三姐还将三姐夫的信给我们看过,并且还烧过他的信,写了封措词严厉的信给他,并先给我们看了。从后来的情况看,此信肯定没发出去。三姐出嫁时,我已经是在填写高中毕业留言册了。可我还是赶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他们俩都是高中毕业生,姐夫是橡胶厂的技术员,不久后三姐也进了厂。他们的生活过得小打小算,却又美满如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1981年,三姐高中毕业,第一排左四是三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1989年春节,哥哥、我和三姐一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四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姆妈怀她的时候,曾经动过3次胎气,次次几乎要流产,居然幸运地保住了。可是,刚出生时的四姐,就象小猫一般弱小,被村里的长者称为“铁线女”。四姐成年后个子也只有一米五。四姐的脸模子酷似漂亮的三姐,头发乌黑,皮肤白皙,眼睛水水的。四姐性格活泼,尤其喜欢唱歌。常常由父亲拉二胡,四姐唱起《洪湖水浪打浪》、《江西是个好地方》等歌曲,将门前的枣子由青唱到红。春节期间,村里拉戏班子唱“半板”(内容多半是赣南采茶戏),胆子大、嗓子好的四姐被选进戏班子。那段时间,从四姐喉咙里冒出的“花里花朵开”可谓余音绕梁。四姐在读书方面差了许多,八岁才入学,留级了几回,读书总是很吃力,初中没有毕业就出来帮着种田,成家后在自家农庄养了几十年的三黄鸡,曾经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养鸡大户”。哥哥日记里这样描述四姐:<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四姐是我们家最能干活的。我同她一同上一年级、二年级,后来她却留了级。到了1984年,我们家房子倒了时,她主动提出不上学了,帮家里干活。她在我们家生得最矮小,可天生是操心的命。不知道她怎么看上了村里的曾与我同学的可以算是“一无所有”的四姐夫。既然他们愿意,我们家也只好让他们成家,反正他们说不怕受苦。四姐夫有一肚子的幻想,可毕竟是穷。他还年轻,路还可以走出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1989年,四姐、四姐夫、哥哥和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70年是姆妈嫁到通天村的第12年,她和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终于如约而至。这个从出生就被接生婆叫做“铁轮”的男孩,有着沉稳、安静、嗜书如命的性格,6岁上学后,小学遥遥领先,初中从“尖子班”考入宁都中学,17岁考入那所著名的军校,20岁抽调北京亚运会当英语翻译,24岁军校硕士毕业并留校……这在当年的小村庄,可以说是一段“开挂”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1987年,哥哥考入军校。照片上两个都是哥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1990年,哥哥为北京亚运会服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72年立秋前一日,姆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这样,家里人口陡增到八人,吃饭穿衣都成为沉重的负担,父亲响应号召独自前去做了结扎手术。母亲带着遗憾找到附近的仙婆子“盘花树”,“盘”出的故事说,姆妈前世是一个饭店老板,为人仁慈大方,许许多多的食客都有欠账,姆妈依然热情相待。因此,他们在下一世轮回里,将分别成为姆妈的儿女和亲人。姆妈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对每一位亲人都用了至亲至情。按村里的语言,姆妈很“要人”,意思就是很宠爱孩子。姆妈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对孩子却完全采取了现代人所说的“鼓励式教育”。她每天都表扬着每一个孩子每一点小小的成绩。她把每一个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男孩子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她变着法子给大家弄好吃的,自己总是最后一个上桌。她“民主管理”着这些孩子,把小的“承包”给大的,互帮互助,一起长大。当我们兄弟姐妹发生矛盾时,姆妈总是很耐心细致地进行调和。有时为了做家务,姐姐们吵闹起来甚至打起架来,姆妈也不发脾气,甚至帮助落后的那个一起把事情做完,然后在干活期间做思想工作。在她和父亲的共同努力下,那个八口之家,一直充盈着相亲相爱团结喜悦的人间烟火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的幺儿子,便在这热闹、开明、无忧无虑、充满阳光的家庭环境中茁壮成长。打小,我就无处不在地感受到父母的宠爱和哥哥姐姐的光环。父母经常对我“开小灶”,走到哪里都带着我,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让给我,读书时给了我最好的保障,比如高价搭伙在供销社食堂吃饭。我的长相酷似二姐,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是二姐家的,常常意外得到关心和帮助。受大姐夫和哥哥的影响,我很小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记忆力和理解能力一向还好,读书成绩也还不错,一些老师和同学认为取得这样的成绩理所当然,只因为我是哥哥的弟弟。多年以来,自己的人生路虽然坎坎坷坷,留下最宝贵的财富却是感恩和珍惜。回想起来,正是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给了我最充足的养分,滋润着我的身心,陪伴我经历风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心灵手巧,把平平淡淡的农村生活张罗得有声有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厨艺精湛,能把宁都菜的色香味充分调动起来,成为餐桌上的“鲜辣”美食,比如鱼丸肉丸松丸、黄糍麻糍条条糍,大块鱼过年鸡炒猪肝荟鱼杂煎豆腐米粉肉色子块……姆妈是村里的大厨之一,每当村里摆宴席的时候,都有她忙活的身影。我们家是当年县乡干部下村时指定用餐农户,一方面由于父亲是村干部,更重要的是姆妈炒的菜好吃,大家都愿意来我们家。当年的“社教”、食品站、粮管站、电影院干部们,都在我家多次蹲点或者用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08年,姆妈在做肉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19年,姆妈在准备过年的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姆妈亲手做的一桌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酿的米酒远近出名。离家2里地的后村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姆妈挑了几十年井里的水,除了日常饮用,还用于做豆腐和酿米酒。豆腐一般在过年前才制作一次,可以做出美味的豆腐乳,添加一些小辣椒萝卜干之类,吃上几个月没问题。酿酒更加经常。家里客人很多,常年要备一些米酒。姆妈把蒸好的糯米倒入容器,出酒之后装进酒坛,用稻谷壳酺好,就可以保存很久了。小时候的我,经常蹲在姆妈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她用魔术师一般的巧手,把一箩筐一箩筐的糯米变成黄橙橙的米酒。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姆妈干脆在家里做起了蒸酒的买卖。她蒸了许多酒,炸了许多花生米,换取了我那不菲的学习费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姆妈酿的米酒)</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09年,哥哥在通天村的老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父亲常说姆妈的“手样”很好,是指姆妈饲养家禽家畜养得好。以前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猪栏用来养猪,我们家也有一个,和几个厕所连在一起,虽然气味难闻,却堪称那个年代的储钱罐。姆妈曾经养过很多只猪。每只小猪到家后,都贴着红纸,捆着红绳。姆妈抱着小猪在灶前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保佑平安之类。小猪到了我们家,很快就成为了肥肥壮壮的大猪,最终成为我们的日用经费源头之一。姆妈养鸡更加厉害,而且有着特殊情结。无论住什么房子,姆妈都坚持养鸡。有时在门前搭个鸡窝,有时把老房子变成鸡舍。姆妈养的三黄鸡灵活壮实,毛色顺溜,蛋鸡能生好蛋,肉鸡都很美味。姆妈也养过几条小狗,它们都是我童年的好伙伴。其中有一条和哥哥同年的忠实老狗,陪伴了我们12年,直到1984年水灾把我们家房子冲垮,它还在家中坚守,最终死于洪水之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父母会心一笑的温馨时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的栽种技术也不错。早年,父亲和姆妈一起,在自留地里种了许许多多的果树,有桃树、梨树、枣树、柿子树等等。父亲说,有了这些果树,我们家的孩子就不用馋别人家的果子了。的确如此,我们家的果树年年大丰收,自然不用馋别人的了。可是,我们迎来了新的烦恼,这些诱人的果子成为村里孩子们的重要目标,我们不得不展开了一场场“果子保卫战”。我们围篱笆、喷农药、贴告示牌,在夜里到果园巡逻,其实都无济于事。村里的小伙子们总是有办法偷来果子解馋,而且边吃果子边说“吃我岳父家的”。其中,还真的有一位成为了我的小姐夫。此外,姆妈种菜也是能手,直到年迈时还在在门前种了很多蔬菜。有丝瓜、辣椒、大蒜、扁萝卜,其中最好吃的就是扁萝卜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老屋门口的枣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18年,姆妈和她的菜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还传承了一些外婆的女红艺术。外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脚女人,精于女红艺术,她编织的衣服、鞋帽都是极其精致的艺术品。1975年的一张全家福合影中,除了解放鞋,其他鞋子都是外婆做的,这在当时算是时髦的。我至今还保存着一顶外婆给我制作的虎头帽,也是宝贵的纪念品。姆妈从外婆身上学习了缝纫和针线技术,家里的衣物鞋帽、床单蚊帐之类,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总是保持着干净整洁和完整。姆妈还会传统的绞面(开面)绞眉技术,这是比化妆术还神奇的手艺,仅用两根细线,上下左右一拉一扯,就能将人的面部、颈部细小的汗毛绞掉,还能将眉毛修得更加美丽。那些年,村里的姑娘媳妇们经常找姆妈帮忙绞面,总是在谈笑间就达到了美颜的效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 1, 1);">(上图:外婆亲手制作的虎头帽。)</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嫁给了一个名叫“垣”的男人,一辈子为了“垣”的垣辛苦劳累,痛并快乐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垣”的祖上据说也是名门望族。也不知道哪一代,南迁到了通天村。家族有自己的祖山,虽然在偏僻的大山顶,却层层叠叠用大石头修筑了道路和地界,每年清明时节还能感受当年热闹的场景。老家还留下许多石制的器物,石磨、石盆、石凳等等,据说祠堂还有一个宣化年间的香炉,这些也是昔日繁华的象征。比“垣”大十三岁的大哥取名为“财”,接下来的一些可能叫做“福禄寿喜”之类的兄弟都不幸夭折了(包括一位在12岁那年夭折的哥哥),到了最小的男丁,取名为“垣”,显然有着特殊的含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 1, 1);">(上图:老家门口的石脚盆,是我们的童年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58年,一顶花轿把姆妈从松山村抬到通天村,姆妈看见的“垣”的垣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北面用两张长条凳、3块床板搭起所谓的“婚床”,南面在地上架起一个烧柴的炉子,一条小狗和几只鸡混住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里,气味污浊难闻。眼前的场景把姆妈吓呆了,她垂泪到天亮,没有和同一天嫁到村里的那几个小媳妇一起到大塘“洗行李”,而是谋划逃回娘家。后来经过曲曲折折牵牵绊绊的过程,始终没有离开通天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09年,母亲行走在通天村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姆妈日日夜夜的眼泪,让父亲充分感受到“垣”的重要性。他开始发奋努力,开垦了大量的荒山荒地,栽种粮食和果树。他还从外地买回了当时很少见的“地笼”,每天晚上去河里塘里抓鱼,把抓来的大量的鱼做成鱼干子换钱。经过几年的努力,父亲存了一些钱,人生中第一次盖房子,傍着墙盖了一间大小一致的房间,把卧室和客餐厅分离。这间新房,逐渐把姆妈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两人开始合力建设家园。后来,这2间枣树下的老房子陪伴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枣树下的老房子至今还在,前些年拆除了西厢那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父母开始选址建新房。当时,合适的自留地有3块。一块在老房子的左侧,是我们种满梨树“出世甜”的地方。一块在老房子正前方,挨着大塘,种了梨树和柿子树。还有一块在进村的路口,是小小的菜地,紧紧挨着大塘,也种了几棵“秤砣梨”。父亲最终选择了最后一块自留地,盖起了3间宽敞明亮的房子。按照当年的习惯,房子底部的两三米由麻雕石垒建,上面用自制的土砖建造,一共盖了两层。住进这栋新房,我们欢欣雀跃,陶醉在父母辛苦奋斗换来的幸福之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可惜好景不长。1984年,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冲进了通天村。洪水把通天河的堤坝冲垮了,沿着公路冲进家门口的大塘。大塘的水越来越满,我们只好匆忙撤离家中。姆妈哭喊着不肯离开,被我们拉扯着往后村跑。我们沿着农田跑到房子对面地势高处,眼睁睁看着自家的房子一步步被洪水淹没。轰然倒塌的那一瞬间,姆妈眼前一黑晕倒过去。这一年,“垣”的家园变成一片残垣断壁。我们全家流离失所,寄居在二姐夫的大家庭中,过了一个悲伤难忘的端午节。这时,坚强的父亲,挺起矮小瘦弱的身板,安慰我们每一个人:“有人才有世界,房子倒了我们可以重做!”没过多久,正赶上一个水利工程项目需要许多石子,父亲重操旧业,拉起一支采石队伍,起早摸黑辛勤劳动,迅速积累了一些资金。一年多后,在当年的残垣断壁之中,重新建起了三间砖房。这一回,全部使用的是砖和石头,楼板都用木板,阳台栏杆雕着花饰。这栋房子,我们居住时间最长,对它的感情最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以上几张都是老房子的老照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994年,我们居住的砖瓦房再次遭受了劫难。隔壁邻居D吉生私人制作鞭炮销售,存放在家中的一桶土硝夜里自燃,把他家房子炸成废墟,他的妻子当场被炸死,两个小孩被炸伤。我们家和他共着一堵墙的西厢房也被炸塌。这间房子一直由父亲带着两个外孙子女在那住着,那天神奇地住到了东厢房,躲开了这场灾难。关于这件事,当年只有11岁的外甥女温雪琴留下了这样一段描述:<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那天晚上,我和妈妈睡得正香,没想到十点多钟一阵轰声把我和妈妈吵醒了。我们以为是打雷,就照样睡觉。第二天清早,妈妈很早起床,叫醒了我,告诉我说:“听说你外婆的房子倒塌了,我得去看看你外公外婆受了伤没有。”我在家里等妈妈回来,等了很久,妈妈才回来。我看见妈妈很难受的样子,我对妈妈说:“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说呀!”妈妈说:“人是没有受伤,只是一间房子倒了。人没事就好了。”我说:“那就要拆掉重做,外公外婆又没钱,那怎么办呢?”妈妈说“是呵!真叫人担心。别说了,到外婆家吃饭吧。”我在吃饭的时候,吃都吃不下,在想房子倒塌的事。对了,我得告诉妈妈去叫D吉生赔钱。我跑到妈妈面前说:“妈妈,怎么不叫D吉生赔呢?”妈妈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D吉生的老婆死了,两个孩子受了伤在住院,东西又炸掉了,房间也炸平了,叫他赔什么呢?”妈妈又说:“我听外婆说,外公到赣州去叫你舅舅回来。”我觉得我很难受,也很高兴。我难受的是外婆没钱拆掉重做。我高兴的是舅舅回来,可能会拿钱给外婆重做房子。</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1991年,我和雪琴在通天河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当年我在家中是个“孩子王”,和外甥子女们格外亲近。在11岁孩子的心中,舅舅的形象是很高大的。可是,那时的我参加工作没几年,在国企每月只有300多元工资,哪有余钱拿回家做房子呵。最终,又是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想办法,把倒塌的房子重新建好,一直居住到2015年。善良坚韧的父母,从未向隔壁邻居提过赔钱的要求,哪怕后来邻居打工赚了钱,甚至做了几处新房。</p> <p class="ql-block">  后来,父母先后到赣州、深圳帮助哥哥和我带小孩,2002年回到老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父亲在地板上作的记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2012年起,父母又有了重建新房的想法。当时的直接原因是东西两旁的邻居都拆了重建,地势抬高之后,大塘水倒灌进房间。经历过1984年洪水灾害之后,姆妈每年的端午节都提心吊胆,夜里噩梦不断。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父亲担心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担心他走后姆妈住的房子继续老化,也担心我们兄弟不愿回老房子。经过几年反复酝酿和重重波折,2015年11月1日,这栋30年老屋被拆除,结束了历史使命。2015年11月15日,父亲85岁,姆妈77岁,这两位耄耋老人,以惊人的举动,动工重建新房。2016年8月,新房刚刚装修好,我恰巧调回老家工作。父母在我回家的那一天搬进新房,实现了老人们的梦想。至此,他们为“垣”的垣辛苦劳累的历史终于画上了句号。</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我的关于拆建房子的QQ记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17年春节,父母亲最后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在“垣”的新家园里,父亲居住了222天,姆妈居住了7年零4个月。然后,他们应当携手去了更加美好的地方。是的,他们一定携手去了更加美好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当年平常的一幕,再也无法重现。</p> <p class="ql-block">  空留下这张凳子,一直在等待什么…</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关于1975年全家福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时间】1987年9月18日晚10:2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地点】长胜中学高一年级宿舍</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主题】到照相馆冲洗了几张1975年拍摄的全家福,勾起童年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原文摘录】白白净净方四寸,团团圆圆整一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哦!这是一张12年前拍摄的全家福。请看,时间:1975年;地点:赖坊中小学操场白杨树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瞧!在那高高白杨下,低矮平房前,正有和谐、团圆的一家。中间两老,正是父母俩大人。12年过去,父母仍无多大变化。相片中,父亲穿白,母亲着黑,一高一矮,一动一静,多美满的一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围绕在身边的是他们的儿女——6个值得骄傲的儿女。4女2儿,却有千姿百态。你瞧,大姐吊着2个大辫子,穿着当年流行的土布灯芯尼,正站在父母中间笑着呢。大姐右边,就是二姐了。你看她,也是长辫土布,昂首挺胸,正在注视前方。三姐哪儿去了?哦,原来躲在最左边,紧靠着母亲呢。你看她有多滑稽,拳头紧握,虎视眈眈,看来正面临大敌呢。紧靠父亲的,是四姐和哥哥呢。四姐还是个丫头片子,比哥哥还矮呢。她扎着羊角辫,穿着三姐一般时髦的花衣裳,双手交叉,右手紧抓左手食指,显出害羞和害怕的表情。哥哥靠在父亲怀里,沉着脸,垂着头,闭着嘴,龟缩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真是咄咄怪事,如今高大魁梧的哥哥,当年的形象居然如此不够高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噫!那个小鬼头,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呢?你看他,上穿黑色小外衣,下穿黑裤子,脚上一双小布鞋。眉头紧皱,小嘴张着,小脑袋向上仰着,一双小手张开,小脚不太稳地站着,整个身子还倚靠在母亲怀里,看样子还在撒娇呢。真没想到,12年后,当年的“小不点”、“小霸王”竟然长成了1米67的大后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color: rgb(71, 128, 244);">    回想往事,真真浮想翩翩。细看照片,更是思潮起伏。童年的我,那是一个多么天真活泼、称王称霸的我呵。真想停留在童年。尽管,16年生涯使我获得了知识,获得了经验,更明白了一些人生的真谛。然而童年呵,我仍是多么地向往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2009年的边嚼边说】这是高一时的一篇日记,那年,我保持了雷打不动一天一篇日记的好习惯。有的用钢笔,有的用圆珠笔,甚至还有铅笔写的,已经严重褪色。前段时间,我用相机翻拍了整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 高一的我身高1米67,有些小看照片上的小不点。几年后,我的身高1米72,也有些小看当时的自己了。不过,这个由学校统一量出的身高,成为一个难得的记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 1975年的这张照片,是我们全家最早的一张集体照。84年那场洪水冲走了家里大部分相片,这张幸存的全家福,引起了我和哥哥的重视。1987年,我把它拿到镇里的照相馆,复制了一些。多年后,哥哥保存了很完好的一张,昨天翻拍后,从深圳传给我,放进《往事》中。</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span style="color:rgb(71, 128, 244);"> 还有一张黑白照,有些损伤,却大体能看清楚。这是在邻居老王伯伯家门口拍的,是在一个夏天,年代不详(据说大约在1979年)。</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这张照片花了一百元请专业人士进行修复,效果仍然不好,和本人都不是太像。)</p> <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还有过很多张全家福。这些在不同时间留下的照片,已成为这段时光的宝贵记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989年10月,姆妈五十岁生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2009年,姆妈70岁生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上图:牛年春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