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王国维论南唐后主李煜道:“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又道:“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人间词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不然。阅世少而持赤子之心,性情之真,发而为文,天真固可喜,却未必能打动人心。唯阅尽沧桑,赤子之心、性情之真,历劫不变,激扬文字,方有千钧之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看李煜词,终不失赤子之心,不泯性情之真。刻骨铭心的亡国之痛寄诸翰墨,赤子之心犹存,沉郁之情更现。铅华落尽,真情不泯,此中“真意”,让人读来回味无穷。阶下囚生涯是李煜个人生活中的不幸,却又是他在文学创作上的大幸。阅世深而保持真心,不失真情,乃是李煜词成就的重要原因。事实上,李煜流传最广的,恰是后期词作,最有代表性的是《虞美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首词何以能使南唐旧臣泣下,北宋君主大怒,以至于起了杀机呢?或退一步说,为何就这首词会产生这样的故事呢?根本原因,在于这首词写于李煜亡国降宋,软禁汴京之时。据说李煜的死,与此词有密切关系。此词语语真切,字字出自肺腑,抒发了痛入骨髓的亡国之恨。这个多愁善感,才华横溢的词人,以一个个真切的意象,组合成鲜明的画图,构成鲜明的意境,从而传达出强有力的情感信息,让读者体会到他那沉痛的情怀。再者,情真还要景真,若似雾里看花一般,会阻碍情感信息的传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阅读这首词,我们首先看到词人所提供的一连串情景:春花、秋月、往事、小楼、东风、故国、明月、雕阑、玉砌、朱颜,最后是一个比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些形象无一不明朗,无一不融合着词人主观的感情色彩。词以问起,泛写时光流逝,而后是想象中的境界,末句收束于比喻性,全词只有“小楼”一句,为我们提供了一幅意想中的画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一个月明春夜,词人倚楼远眺,俯仰之间,多少故国之思涌上心头。由于形象真切,不难看出一条感情纽带在暗中转接,从而显示出意境的深层含蕴——词人对故国的留恋,于阶下囚地位的难堪,对茫茫前程的惘然。这样,词所呈现出来的意境是显豁明朗的。词人悲恨相续的心理活动,从一开始就把诸多景物纳入到特定的情感潜流之中。最后,万千感慨凝结为一个“愁”字,这“愁”显得多么凝重!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喻“愁”,这形象又多么鲜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煜词的意象和造语都是明朗的,不故作高深,不故作硬语。写离愁:“剪不断,理还乱”(《乌夜啼》);写离恨:“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写泪之多:“断脸复横颐”(《望江南》);写路之远:“九曲寒波不诉流”(《采桑子》)……他极少用借代,也不用典故,更不用隐语、象征手法。每一个意象都是鲜明的,所构成的意境当然也就不会晦涩,而能表现其“真”。有真人,乃有真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秦观词道“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贺铸词道“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意境与李煜词异曲同工。但若相比较,李词的形象更为鲜明直观,感情更为深沉强烈,随着词句的映入眼帘,立刻能产生撞击人们心扉的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本文配图为Ai绘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