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再见

海蘑菇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长到我不知道从哪里说开始。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短到我从来没有注备好再见。短短的一天，我失去了最关心我最爱我的人。

　　从小到大，我写过无数篇作文——《我的姥爷》，今天这篇文章终于得画上句号了。我的姥爷张振发，生于1936年7月4日，卒于2024年12月3日18点30分。他是新中国第一批高级工程师，优秀共产党员，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出了贡献。

　　可是这样的一句话不足以概括他的一生。他出生的时候正值兵荒马乱的旧中国——日本人、伪满政府、土匪在东北混乱不堪。在疾病和贫困的摧残下，他的父亲在他八岁时辞世。随后，家里的孩子传染上了白喉，他的妹妹也在一夜之间夭折。而后的很多年里，我姥爷曾对我说，一个人没有了就像一场梦，梦醒了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话在多年后的今天得到了证实。

　　我姥爷作为家里的独子，兼祧二祖，贫苦人并无太多家产继承，更多的作用是希望后继有人，所以我姥爷的爷爷奶奶不仅有他本人的亲爷爷奶奶还有本家的三爷爷三奶奶。他的所有后代也同时记到三爷爷三奶奶的名下，也做为两位老人的后代。在我姥爷的父亲过世后从吉林白城返回到锦西老家时，老人里只有三奶奶还在世，由我姥爷的母亲赡养。

　　关于锦西老家的记忆不多，我曾亲自回去看过，那是无比贫瘠和荒凉的土地。站在那没有土的山头石砾上，我一次有一次的心疼起童年的姥爷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祖祖辈辈。贫瘠的土地，贫穷的生活压垮了我的祖辈，我姥爷曾告诉我他的父亲、爷爷寿命都没有超过四十岁。

　　我姥爷的父亲名叫张殿生，去东大荒开垦的途中感染肺炎而死，只有三十多岁。他的亲祖父名叫张发，也是早逝。我姥爷的亲舅舅名叫张振，是个利索精明的人。在我姥爷要入学取学名时，我太奶认为先辈两个名字最好，于是取学名振发，寓义振兴祖国，发展国家。但是这个名字依然在多年后的某场运动中遭人曲解，说发是资本主义思想，就是发财。不过说这话的人早已入土，化为尘埃。

　　中学时代的姥爷是个门门满五分的好学生，只有一次音乐视唱得了三分。由此我推断，估计我没有音乐细胞就源于此。从朝阳读完中学后，他先后进入抚顺石油学院、天津石油学院、承德石油学院、西安石油学院学习。就是在天津石油学院学习期间，我姥姥学催化剂因为没有老师，学生分班分到化学分析专业，两人因此相识。后来在承德石油学院学习期间，在避暑山庄劳动，我姥爷在去避暑山庄路上的桥上问我姥姥是否愿意结婚，我姥姥同意了。二人携手走过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2013年立秋，我们又回到承德石油学院，在那里我和我姥爷一起走过了那个桥，姥爷连说几个奇怪为什么这桥没有以前那么长了呢？

　　在工作岗位上，姥爷绝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干部。姥爷的工作从石家庄，到西宁，到青海大通县，到鄂西，到襄阳丹江路，最后到六化建。退休前，姥爷是化验室的科长，大家都叫他张工。退休后，他接受单位的返聘，工作到六十八岁，从未出差错。

　　退休后的姥爷开始炒股，经历当时的熊市到后来的牛市、羊市，那个没有手机电脑的年代，他经常骑车子上证券公司看股票，晚上电视里经常看的也是“操盘高手天天有”。1999年花三千元买了第一代助力车，可惜没上路两天被人抢走。后来股市不景气，渐渐地也不玩股票了。

　　后来退休日子里，他喜欢过养花，我跟他上过很多次花鸟市场买花。他不喜欢藤本植物，他喜欢木本植物，因为木本植物生命力看起来更旺盛。也再后来我们养了小狗咕噜，咕噜成为他晚年最好的伙伴。买狗粮，剪毛，给小狗洗澡，喂狗，遛狗成为每天生活必做的事。

　　我姥爷是一个全能冠军，无所不能，看孩子、做饭、辅导作业、洗照片、干家务。小时候我们三个放暑假，都在姥爷家度过。记得在三十五号楼住的时候我和露露暑假很热，那时没有空调，他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双黄色的带熊猫图案的拖鞋，还用红色记号笔给拖鞋编号，我的是一号，露露的是二号。我们在外头看到吊床，回来也要。他把那个粉色的大床单从凉台门挂到卧室门，抱我和露露上去，我们在里面一玩就是一天。后来搬到育才去住，他带我们几个孩子周末去爬山，抓蚂蚱，暑假里经常炒河虾吃拌米饭吃。我们三个经常不好好写暑假作业，盯着他一出门我们就看电视，等他快回家再把电视关了再藏好换台器。

　　我一个人的时候常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的呢？有时他跟我说，他们老了，随时让我准备好他们会走，我不爱听。也许他是从不骂我那天才老的吧！小时候因为写字他骂过也打过我，那天他和我说别让我儿子写字了，写那么好也没用！我觉得他真的老了。

　　姥爷是喜欢一个追求新思想，追求新事物的人。过去的几十年，中国飞速发展，新事物层出不穷。每一次有新东西我姥爷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玩相机、电视、冰箱、摩托车、电话、空调、手机、商品房，他都大胆追求、学习、使用。前几天他还打算换个新的智能手机再买个新的电动车。

　　可是今天，他躺在那一动不动了。昨天医生宣告死亡的那一刻，是六点半，天刚刚飘雨，我想姥爷真是心疼我们怕我们晚上等久了冷，也怕我们走夜路。等上了车，雨下得好大，我又想姥爷肯定是怕我们淋雨。他以前还说，如果要走晚上走，可以省着家人少忙活一天。唉呀，他一辈子都在为我们着想。昨天我没有睡着，我想骗自己，想着我姥爷就在楼下睡觉，可是我又骗不了我自己。

　　再见，姥爷。虽然这句话我练习了无数次，真的说出口来也不容易。也许日后的每一天你化作星辰，每天都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