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山谷悠悠

苦口药

山谷悠悠

文/刘景才

再过11天就是元旦，李碧云却选在20号举行婚礼。来宾不禁要打听：“元旦就要到了，咋不选在节日办呢？”相互回答都是猜测，知心朋友的解释只是帮忙遮掩，真正原由，整个婚礼上，答案只在李碧云自己心中。

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做新娘子的碧云与大家一样，没有条件穿上一套婚纱，当时没有那样的氛围，也是想都没人想过的事情。

凡事，有人看门道，纳闷儿为啥不选佳节双喜临门？更多的人看热闹，微风飘雪，新娘子春风得意，人面桃花，高挑的身材，好像比新郎还要高出一个头顶。

本应隆重的婚礼，为何急促潦草，除了碧云，远在长白山老翁谷的部队里，还有一个人会心知肚明。他是碧云的另一个恋爱对象劳实有，可惜这边的喜事不会通知到他。

建军节后的8月4号，碧云离开他，到家期盼多日，姗姗迟来的鸿雁。似乎宣示一个谜：“部队加强备战，目前内紧外松，我明年春天不一定能复员。”

读着劳实有歪七倒八的字，碧云狐疑满腹，何来的备什么战，我在时还各种节目层出.，排球、射击、登山，一片祥和。又不能分辩，只好站在军人配偶角度对待，身为人民教师，对军人备战不能拖后腿。权当是个考验，当即回言：“不能复员，我就再等你一年。”心想这样回复，你若真的需要晚一年回来，我也能做到。若是个考验，我也算是经受得住了。

几日之后，实有再次来信：“别等了，不能再耽搁你了。”他想，她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今年已经是第二个本命年，自己下定决心不再继续，就应该早早挑明，不要耽搁人家。

两封信，让碧云最终明白，这趟部队探亲算是白跑了。本来一直都是我在选别人，从来没有别人挑我的份儿。两年来我左思忖右衡量，机关算尽，把个绣球抛给了你，没料到，到头来竟在你这条河里翻了船。从部队回来，已经向家人报了喜，你这可恶的家伙却给我添了个大麻烦！

　　回顾近几年充实的时光，运势好像溜滑梯那样顺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学业有成，地区教育萌芽学校毕业；事业稳定，回到本公社学校当上教师；收入可观，每月380大毛；条件具备，城镇户口供应粮。

想啥来啥，该解决终身大事，老同学杜一新，就登门给介绍她先生原来的同事劳实有，是长白山解放军部队的军人。莫非命中注定，我的另一半就该是个当兵的？反正找一个当兵的，有两份保险。那时一般的复员兵国家都给安排工作，不必担心铁饭碗；军人都是经过解放军大熔炉特殊锻炼出来的，素质可靠。既然如此，见见又何妨，或许会有理想的收获。

最初印象感觉劳实有个头儿倒是很满意，自己是1米70，他却是1米76，一袭草绿军装合身得体，五星帽徽，红旗领章装扮得相貌威严，二人比肩，标致般配。

可是，尺素回来，实有的字迹如同自己班里的学生，可见文化不高，他自己也说是初中读一半就辍学了。碧云却是中专毕业，虽然仅仅是一、二年学制，可是在那个人才匮乏的年代，中专毕业就是干部待遇。况且自己入学前还做过几年公社广播员，文化岗位实践中，耳濡目染也得到了很好的升华。

随手给他回封信：抬头两句毛主席语录“学习，奋斗。”那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习惯，也是革命潮流的体现。正文里写着“我是徒有虚名的知识分子，认识你这位解放军大学校的一员，对我各方面都是极大的鞭策和鼓舞……到此止笔。”

接到回信，实有也很有性格：“我虽然是解放军大学校的一员，不过是普通一兵。深感‘学习’不足，‘奋斗’不够，刻苦精神不如铁钉，一定继续努力锻炼自己，向雷锋同志学习，做好人民大众的孺子牛。你的讽刺对我虽非逆耳忠言亦是苦口良药。我们不必出言不逊，要对得起中间人杜一新的一片热心。搁笔。”

半个月过去，碧云仔细回味，实有的字体不雅，行文却内容丰富，逻辑思维缜密，语言也犀利。后来去部队探亲时也对他说起过：“我就对你那封信的一段话非常感兴趣儿。”不料他接下来说道：“还行，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总算还有一段让你感兴趣儿，我很知足。”她急忙接过话茬更正：“都感兴趣儿”。

实有虚心地说：“我初中都没能读完，咱俩文化差距很大，我有决心努力学习，今后在一起，你多帮助帮助，我会赶上来的。”人与人之间往往是这样，对方虚心地承认落后，诚恳地请你帮助，有这种态度你就无法轻视。不怕落后，只要有迎头赶上的决心足矣。碧云当时怀揣小鹿：“看你这话说的。”

被他的信件所牵动，碧云又给实有去信，并且调皮的在信封里放了一枚邮票，嗔怪为何不通信。

经人介绍，陌生人相亲，第一印象不过看个身高长相。身材姣好，长相出众，通过言谈举止，尤其是文字隽秀，语言流畅，堪称秀外慧中。至于文化修养和脾气秉性，还需要通过接下来的相处加深了解。既然初次印象无可挑剔，就没有拒绝相处的理由。实有接受了碧云恢复联系的表达，就用她寄来的邮票写了回信。

给点儿阳光，他就灿烂。后来实有的信件，并未遵照碧云嘱咐，仅仅寄到学校，有时也寄到她家生产大队。既然恋爱相处，你要谨慎，我要舆论，没有轰动，何来效应。轮番轰炸，她也都接招了，可见，被人追求是很幸福的。他们谈学习，争取上进。谈政治，规划进步。也谈长远的人生规划，碧云还曾说过：“咱们自己今生不行，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代的培养教育上”

两年里书来信往，实有还曾回老家两次，见面就比通信了解的更加透彻。看得出实有这位部队代职军官，工作环境很宽松。

有了进一步了解，逐步刮目相看，碧云已经把与实有的相处，放到了比较重视的日程。接下来的飞鸿往返，他谈过日子，她说学习；他谈学习，她讲政治；他讲政治，她说生活……恋爱的话题有点儿不合节拍。有人场合，她的我行我素偶尔也会让他尴尬。是文化差异，需要努力？还是处事哲学不同，需要调整？亦或是兼而有之？

两年的交流，收获了陌生变得熟悉，无情转为欣赏。开始感觉实有身高很好，进而又发现他的文采有趣儿，经过几次见面，感觉他还很上进。于是，对实有更加上心。次年暑假，碧云提出：“放假我去看你。”实有疑惑：幸福来得这么快！以往放假都会响应伟人号召，时髦地“读两本书”，邀请她一起回老家也被婉拒。从坎坷到顺利如此轻而易举？嗨，要来就接待吧！

　　一周以后，电话兵对着广场上的实有喊话：“劳实有！你去接站。”绿色军营，凭空飘来一枝美丽的红花儿，长白山谷，突然走来一只稀奇的大熊猫。是好奇也是友谊，战友老乡们都来欢迎道贺。

三天相处，时间宝贵。实有悉心照料，内心还有距离，耳鬓厮磨中小摩擦也有发生，耐心坚持多些客气，相互谦让也都欢欣。

安排一点情趣儿，实有带着碧云去爬山。大山，是老家草原上见不到的。站在草原上，放眼可见圆圆的一圈蓝色地平线。来到山区，充眼翠屏，群峦叠嶂，小道蜿蜒，鲜花颔首，松枝摇曳欢迎。

只在山脊的驴背上攀爬几十米高，碧云就止步不前，拐进路旁山坳。她让他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虫子。她的敏感让他很吃惊，脚步刚刚停下的时候，出于爱护，他已经把爬在她肩头的一只丈量虫轻轻弹掉。

听说“有个小虫子。”吓得她急切地说：“快拿下来呀！”听到他告诉：“已经弹下去了。”她又不无惋惜地想“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她期盼有些接触，结果却有点儿失落。

不再高攀就回去吧，上山容易下山难，她感觉难以止住下滑的双脚。急忙向他求助，他却让她扶着自己的肩头。她想：你就不能伸个手？还没等开口，他却迈开双腿大步流星扬长而去。急忙跟上几步，才发现原来山根处有那位同住招待所的邻居，临时来队的景坤媳妇在小解。

她快生产了，不愿折腾去厕所，就近方便一下，又被撞见了。性别结构不同，女人方便真是不方便，照样需要遵循流程，一旦撞见，充眼都是白花花。实有撞见了，还怎能继续情意缠绵，自然匆匆离去。

看见后边还跟着的碧云走来，都是女性，景坤媳妇急忙道歉。她真把碧云看成是实有的人了，却不知道，自己的方便妨碍了人家的初次牵手。

既然朋友来队，就会有迎来送往。实有安排的不多，第二天，去山下四里远的龙水坪，自己的首长家在那里。首长没在家，他夫人感觉突然又陌生，局促间聊了几句，放下给小孩子的礼物就告别了。

回来的路上，步步上坡，静静的土道没有一丝风，初秋阳光当头，两个人都顺脸淌汗。碧云把自己刚刚洗好的手绢递过来，实有不忍心玷污人家女生的物品。随意推辞，没有理会到，拒绝的却是姑娘初次捧出的一颗真心。

对于其他应该回访的老乡、战友，好在都是单身，就着食堂提供的主食，自己购买些水果、蔬菜招开一次聚会。大家到齐满满一桌子，只有一位小老弟开玩笑叫了一声“嫂子”，就被在场的老大哥给维护下来“没结婚先别叫嫂子。”多省事，居然没闹起来。

体验了部队探亲生活，她对他在部队战友中的亲和有所感触。偶尔说出“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位大西北部队的排长，叫贺成章，是高中毕业。”这是一种秘密，原本公开不得。可见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自己是无心的披露，却被有意的犯忌，成了一眼万年的隔阂。他恍然大悟，自己被二选一了，难怪这恋爱一直谈得不温不火。

相处中，和谐的场景一幕幕，让碧云认可了实有。她拿出自己带来的照片，三五十张厚厚一叠，都是一寸带花边的，他发现全是些在合影上取下来放大的，“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没有完整尊容。既然赠送，就应该尊重，怎么没有一张大方块呢。又把别人赠送给自己的笔记本当场撕下扉页留言，做为转赠，让他顿感拾人牙慧。

认真了就敏感，小小的打击也会被放大。让人自卑或尴尬，伤人最重。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保留，他不情愿对一个不尊重自己的人，哪怕她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展开盲目追求。既然爱情不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绝对难以成为理想的和谐伴侣。

一路走来，能让她芳心默许，大费周章，恋爱的幸福是付出痛苦换来的。最终该不该成？事事都在考察，时刻都在掂量。她的主动，他也有感触，但是，内心认为，这仅仅是狂奔烈马，刚刚丝缰在手。千里之行始于起点，达到并辔同行，还要多久？未可知，毕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磨合当下是苦涩的，回忆以往是伤感的，憧憬未来是渺茫的。

不论什么年代，热恋中的人都必须十分投入。情爱是不能分享的，玩世不恭地脚踏两条船，在人品上犯大忌。左顾右盼，用情不专，手擎俩人的书信，像对待学生作业一样，批批改改地回复。对方收到的不是一颗真爱的心。给予人家的不实在，留下的情感不踏实，没有安全感的爱情，爱得不会心碰心。

谈情说爱是纯洁的事情，是终身大事，憧憬无限，关乎人生。越是重视，越是入心，越是计较，越是伤心。物极必反，伤心至极，就厌倦了。只体会到不和谐的相处是长痛，痛苦一生；没料到放弃擦肩缘分也不是短痛，照样留下一生记忆。

实有的两封来信，把两年的感情投入全部收回。这是罕见的现象，许多青年，都会不计代价的必须把姑娘追到手。实有却撒手在两情正浓时，碧云已经来探亲，说定复员就结婚。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许他们曾经只修到九百九十九年。为爱进大山，相见两分手，唯留山谷悠悠。

碧云很骄傲自己是个全命人，兄弟姊妹全都有，还不多，都是只有一个，必然珍惜。他对她的家庭有些知晓，她对他的家境未做了解。三天的探访，她也竟然没有关心他的内务，考察他的自理状态。

8月4号实有送碧云返乡，在票房子等车，回想起3天多的浓情蜜意，有些不舍。这一离开，又要大半年才能相见，他内心包容了以往的不愉快，想留下她的本子和照片。便走到她身边的提包旁与她面对面坐下，结果她那边像弹簧一样站起来走出老远。送行的战友中，有人立刻笑着发声说：“咋的啦？”弄得实有热血上涌，脸红脖子粗。一气之下心里想：“咋又这样让人尴尬，将来的日子还有个过。”他没有取出那个本子和照片。一周以后发出那封信：“别等了，不能再耽搁你了。”

实有这一撒手，碧云的全命优越都变成了危机。眼看妹妹和弟弟都是挨肩年龄，终身大事也在催手。作为姐姐，自己必须早早解决，才不会影响弟妹们成家。

实有不知道，碧云与贺成章认识在先。两个人只见一面，正在通信中。成章是学长，年龄也比碧云年长两岁，实有却比碧云小一岁，这也是碧云选择探亲长白山的一个因素，她还是憧憬把自己的终生植根于大庆。

随着实有的一句“不能再耽搁你了。”让碧云只得及时去信，找回西北贺成章。

碧云主动催促，贺成章突然感觉喜事临头，三下五除二，开具证明，请假探亲，办理登记。假期急迫，不可能等到元旦，只好提前11天举行婚礼。

贺成章在家五兄妹中排行老大，27岁上结了婚，家里如释重负。他却不知道，还真应该感谢远在长白山劳实有的及时收手，自己才得以备胎就位。李碧云这一套急操作，不仅打乱了贺成章，也弄得自己诸事不完美，不提有没有婚纱，连件衬衣都没换上新的，只是简单外表打扮一番，草草入了洞房，嫁给一位军官，开启了人生一段孤独军嫂生活的序幕，成就了为革命做奉献的光彩。

　　时光荏苒，35年以后，即将退休的劳实有，在老家清晨散步。遇见一位李碧云的学生，也是她的亲戚晚辈。聊天中，把碧云先生贺成章的手机号给了劳实有。

恢复网络联系以后，两位共和国的同龄人，都已经年近花甲，畅聊中往事不堪回首。提及的都是眼前，碧云高就其调入城市的政协处长，先生退休。一位独生子大学毕业，就职本市公安局干警。

实有身为央企三级单位经理，老伴退休。长子博士毕业，进入上海；次子硕士学位，供职广东。

时代向前，国家发展，两家人也都与时俱进和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