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宁宁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不会有顾客上门了。</p><p class="ql-block"> 申看着玻璃门窗外那一片灰暗的天空，深吸了一口烟。</p><p class="ql-block"> 店员主动为申泡了一杯咖啡，申就这样坐着，抽烟、喝咖啡、听Rain的歌。</p><p class="ql-block"> “下雨了……”Rain唱道。</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的雨天，实在是很适合听Rain的歌。</p><p class="ql-block"> “听完这首歌就打烊吧。”申说，“雨下得这么大，谁还会在这样的雨天来做头发呢？”申喝尽了杯底的最后一口咖啡。</p> <p class="ql-block"> 店员们陆续离去，申总是最后一个走，毕竟这是自己开的发型屋，申打理得很尽力，也很辛苦。</p><p class="ql-block"> 推开玻璃门，申吸了一口湿濡的空气，凉凉的，挺舒服。“这样的天气，找几个朋友围炉喝酒该有多好。找谁呢？”申盘算着，回头去拉卷帘门。</p><p class="ql-block"> “这就关门了吗？”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在申的背后响起。“还不到九点哩。”</p> <p class="ql-block"> 申回头，看见几步开外站着一位女士，一身黑衣，执一把紫红的雨伞。女士的脸隐在伞的阴影里，申看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你是想……”申问道。</p><p class="ql-block"> “我要换个发型。”女士说。</p><p class="ql-block"> 申回到店里，打开了所有的灯。有生意当然要做，申是不会放过一个顾客的。</p><p class="ql-block"> 女士收了伞，灯光下的面色很白皙。</p><p class="ql-block"> “她穿了一件Chanel的衣服哩。”申的眼睛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穿这种品牌装的女人，消费起来通常都是大手笔的。</p><p class="ql-block"> 女士坐下了。申信心十足地站到她的背后，双手轻拢了一下她那略有卷曲的头发。</p><p class="ql-block"> “你想换个什么发型呢？你的脸型很好啊。”申职业性地赞美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我想要直发。”女士简短地说，对申的赞美无动于衷。</p><p class="ql-block"> “大约需要三个小时，做离子烫很费时间的，你不会嫌太晚吗？”申说。</p><p class="ql-block"> “不会。”女士的目光从镜子里看着申。“只是你好象着急要关门哩，有问题吗？”</p><p class="ql-block"> 当然没问题。申笑笑，有生意做，就不会有问题。</p> <p class="ql-block"> 申端详着镜子中那张白皙的脸。“很漂亮，”申想。如果不是为了做这笔生意，申很想告诉她，现在的发型就很好，很飘逸的曲线，使这张过于白皙的脸显得生动。</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要换发型呢？申习惯性地揣摩。一抬眼，女士的一双眼睛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p><p class="ql-block"> 申接住了那个目光，嘴角边荡出一丝笑意。申的笑很灿烂，哪怕是微笑。申的笑留住过许多顾客即将离去的脚步。申的笑总是会有回报的。</p><p class="ql-block"> 女士没笑，她缓缓地垂下眼帘，在脸上投下一圈睫毛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她不高兴，拿头发撒气吗？这种富有的女人，有时矫情得令人鄙视。申的嘴角又撇出一缕微笑。</p><p class="ql-block">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笑什么？”她看见了申的笑，目光变得敏感。“我换发型很可笑吗？”</p><p class="ql-block"> 申又笑了。你是上帝，申想，跟上帝是不能吵架的。</p><p class="ql-block"> “你心情不好，换个发型也许就能换个心情吧。”申不动声色地说。</p><p class="ql-block"> 女士的眼里飘过些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p><p class="ql-block"> “这个简单，”申说。“有谁会在这样大雨的夜晚来换发型呢？不是为了换一种心情又能是为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女士看着申，目光变得朦胧。“你这里经常会有在大雨的天气里来换心情的人吗？”</p><p class="ql-block"> 申大笑：“怎么会？刚才你看到了，我正要关门。如果大雨的天气能经常有你这样的顾客上门，我宁愿下雨了。”</p><p class="ql-block"> 女士的背部扭动了一下，像一声叹息。“你叫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叫申。你呢？”</p><p class="ql-block"> “叫我蘅好了。”</p><p class="ql-block"> 蘅说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自己的面颊。申看到，在蘅的无名指上，有一颗美仑美奂的硕大钻石在灯光下熠熠闪光。</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处在围墙之内的女人。”申不禁带着挑逗性地想着。</p> <p class="ql-block"> 在蘅进门之后，申就对她做出了一个大致的评判。蘅不是一个处在工作状态的女人，蘅的身上，没有任何工作的风尘。对于申来说，蘅这种状态的女人最适合做他的顾客。她们富有，慵懒、随性，她们变化发型的频率是工作女人的三倍以上，不然，她们干什么呢？申在心里微笑，申很会笼络这样的女人，申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动感情地喜欢。申也很鄙视这样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让自己的青春在等待中消耗，在逛街、恋物、美容和懒散的睡眠中一点点地黯淡，而她们自己却浑然不觉，陶醉在这种造作的高雅状态里。申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申的母亲一生没进过理发店。申的父亲早逝，母亲辛苦拉扯大他们兄弟仨。在申没有成为发型师之前，母亲的头发总是朴素地直着，偶然会随着肩部的轮廓自然地弯曲一下。在申的眼里，那是最美丽的曲线。这种对自然美的认知一直延续到申的发型设计中，使申的设计独具风格。申曾想，等自己有能力了，就要把母亲的头发打理出最美丽的发型。申现在有了自己的发型屋，母亲的一头秀发却在生活的磨损中过早地脱落了。这，成了申的遗憾。母亲却说，你就把对我的心用来对待那些把自己的头发放心地交给你的人吧。</p> <p class="ql-block"> 有很多女人都把自己的头发放心地交给申，眼前的蘅也是。申却觉得自己愧对她们其中的一些人，比如眼前的蘅。</p><p class="ql-block"> 蘅的头发拉直了就一定好看吗？拉直了头发的蘅，心情就一定会变好吗？</p><p class="ql-block"> “你的发质损伤得很厉害，”申说。“你大概经常换发型吧？”</p><p class="ql-block"> 蘅的眼睛对着镜中的申闪了一下。“大约两月换一次。”</p><p class="ql-block"> “可能更经常吧？”申笑笑。“每次都能换得一份好心情吗？”</p><p class="ql-block"> 蘅的眼睛盯直了镜中的申。“当然，至少在别人看来，我有一种变化。”</p><p class="ql-block"> “是在你自己看来吧？在别人眼里，你还是你，一点没变。”申调好了冷烫剂，申的手犹豫着。“我想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发型做了还不到一个月，不是吗？只要稍加修理就可以了，没必要再拉直。你这样频繁地做，很伤头发的。”申终于忍不住提醒她。</p><p class="ql-block"> 蘅瞪大了眼睛。“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好了，我愿意。”</p><p class="ql-block"> 申无语。</p><p class="ql-block"> 蘅的卷发在申的手里拉直了。申用手指温柔地将它们拢起，用心地梳理着。感受着它们的无奈和顺从，申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多好的头发，为什么要这样频繁地摧残呢？</p><p class="ql-block"> 蘅付了钱，转身要走。申忍不住又在那温顺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这是发型师才能有的特权。</p><p class="ql-block"> 蘅回头看他。“怎么？还有问题吗？”</p><p class="ql-block"> 申苦笑。当然没有问题。</p><p class="ql-block"> 蘅推开了玻璃门，夜晚的凉气扑面而来，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p><p class="ql-block"> “你为什么不工作呢？”申问道，为自己的突兀感到惊讶。</p><p class="ql-block"> 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肩膀一抖动，好象一个嘲讽的笑。随着玻璃门的闪动，蘅的身影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女人或许不会再来了，”申想。</p><p class="ql-block"> 走到门外，雨停了。夜空闪出几颗星星，空气也格外干净。</p><p class="ql-block"> “希望她不要再来。”申走在路灯的光影下，“也让她的头发能好好地休息。”</p> <p class="ql-block">写于2006年7月22日</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