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杜甫纪行诗十二首，《白沙渡》

轻筝●五道黑

《白沙渡》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汉。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高壁抵嶔崟，洪涛越凌乱。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白沙渡是陇南徽县木皮岭下洛河中游的一个渡口，位于大河镇小河村的官桥坝附近。洛河是条什么样江河呢，洛河又叫白水江，古称浊水，发源于甘肃省徽县北部江洛镇西秦岭老爷山南麓，河流长度102公里，流域面积1206.8平方公里。 能切割山岳通道的江河自是以船只载摆对岸的人员物资，所以白沙渡就形成了沟通青泥古道与木皮古道的重要节点。包括唐明皇避祸入蜀走的也是陈仓故道，他从长安至宝鸡出散关，翻越秦岭，走凤县、两当、河池（徽县）至兴州（略阳）转金牛道入蜀。 白沙渡做为洛河中下游的一处渡口，与秦汉古道产生于同一时期，但历史上对此并未留下文字记载，如今无法还原古渡的历史风貌。但自唐天宝以来朝庭对秦陇入蜀通道的营建和驿道管理已经逐步完善，使长安经陈仓故道入蜀的线路成为主要官道，往来于此道的赴仼官员和文书传驿亦呈规范。盛唐促使商贾物流频繁，百姓往来增多，秦陇入蜀古道热闹繁忙也是可预见的。 地坝山 现在找寻白沙渡口遗迹已经很难，大体山川形胜未变，但河床在近百年里人为改变很多。例如小河村的小河铁厂，从五十年代上马生产生铁厂，经两上两下三十年后又转型为水泥厂，最终在国家环保政策收紧中偃旗息鼓，这座铁厂曾经是天水市工业局直属企业，有过辉煌的年代，而现存于洛河东岸的废弃厂区和楼房就是那个年代的写照。所以当地人称白沙渡所在的小河村为小河铁厂。 木皮路 小河村除了被洛河分隔外，还有从木皮岭地坝山所在沟峪的小溪分为不同居落。从木皮岭村到小河村是一路下坡，有11公里，其中部分路段穿行于峡谷之中，如棒棒崖，恰似绝崖之畔峰回路转。上下木皮岭被杜甫在诗中刻画的字字如岩、行行似壁。“高有废阁道，摧折如断辕。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长根。西崖特秀发，焕若灵芝繁。润聚金碧气，清无沙土痕。”木皮岭的嵯峨不觉之中被我车闪在身后。 杜甫穿行的木皮古道，在下山中间有一个村子叫小地坝，它格外吸引我。所以我要在小地坝停车看一看。原因就是央视9频道曾播出的《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一季杜甫江湖一集中是由著名诗人西川老师主讲的，他的语言感招力强势热烈，磁铁一样吸引了我。他把诗圣杜甫诗篇里的精髓和真谛准确的讲述给我们。而且我特别喜欢他在小地坝农户家中体验品尝炒茶的情节，我看了很多遍，想着有一天也到小地坝来尝一尝那炒茶里裹着古老气味的茶香（应是罐罐茶的一种）。 下午到了小地坝村，这是一块在半山腰间的坝子，一条相对平坦乡间公路从中穿过，山坡上庄稼地与树木掩映着村庄，远远看去一派祥和的景象。村委会在村子中心，干净整洁，旗杆上的红旗随风舞动，树上挂着黄黄的柿子。村委会院里没有人，我在村里走了一会儿也没碰到人，看来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呢。 当我转过一排农舍，看见前面有一个院门开着，走过去见一位大姐坐在竹椅上，忙上前打招呼，大姐很客气，我告诉她我是专门寻杜甫脚印从木皮岭下来的，于是就向大姐询问一些我关注的事情。这位大姐姓张，她说这个村里基本都姓张，外姓不多。我问她看没看过中央台播的跟着唐诗去旅行的电视片？她说看过，我又问在村里采访拍摄中有喝小地坝当地茶的事情知道吗？我想去看一看。她说知道，那家就在上面一点住，是她的亲家。他们家都搬到县里跟孩子一块往去了，这边没人在。说实话，我真想看看这茶是怎么炒的，炒茶的罐子什么样子？我就问大姐家里有没有炒茶的罐罐？大姐回身往屋里喊姐姐，让她拿出来给我看看。我转身进屋一看，火塘边坐着一位老人，大姐说这是她的姐姐，八十了，身体还好。我进屋问好打招呼后，只见老姐姐从厨柜里取出炒茶的罐子，黑黢黢的。我眼睛一亮，这炒茶罐跟在《跟着唐诗去旅行•杜甫江湖》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呀！我想这神奇的小小炒茶罐一定会在茶马古道上跟着马帮穿越过万水千山。又想这小罐里飘出浓浓的茶香一定会在秦陇蜀道中千年不散。还想这炒茶功夫一定会携非遗走的更远更广。大姐说她手肿了，没法干活，不然的话一定会请我尝一尝她们炒茶的味道。虽然今天没有品尝到这罐罐茶的味道，但心里还是非常感谢大姐的热情接待，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品尝木皮古道上的甘厚茶香。 院中的张姓大姐 张大姐的老姐姐 炒茶用的炒茶罐 老姐姐拿出自家的炒茶罐让我看 其实西川老师喝的就是流行于陕甘宁川四省区交界一帶（关陇古道和古蜀道沿线地区）的罐罐茶。此茶相传来自古羌部落的茶饮形式，源于汉，盛于唐，延续至今不衰，可见罐罐茶的悠久传承和文化底蕴是多么深厚。各地罐罐茶制作用料也不尽相同。陕南略阳罐罐茶民谚说：东南路里水泡茶，城西两路（大、小西路）面罐茶，北路河里油炒茶，熬茶的罐罐鸡蛋大。这里的北路河里当指略阳北嘉陵江两侧的河流，也正是陇南地区及入蜀故道（含青泥道、木皮道）一带。所以西川老师所饮罐罐茶（中有油、面、核桃、盐、霍香和茶叶）正与民谚相合。由此推断杜甫携家从蜀道南下成都中也是喝过罐罐茶的。 告别小地坝村又继续赶往白沙渡所在的小河村，山道依然狭窄崎岖，脑子里还不时闪现出西川老师的背影，想他行走在洛河绝岸的白沙渡口，眺望杜甫《白沙渡》中描述的峰峦河曲。 高壁抵嶔崟 车一到小河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沿古道修建的杜甫文化广场，这里有杜甫草堂，打铁铺，《白沙渡》诗墙，最显眼的是一条离洛河不运的渡船景观。只见杜甫矗立船头，以坚毅的神情凝视着前方。杜甫与白沙渡的不解之缘在小河村的绿水青山中相抱更加紧密。 杜甫文化广场一角 又一座杜甫草堂 小河村打铁铺 打铁铺内景 杜甫《白沙渡》诗墙 面对诗圣打卡 杜甫过白沙渡 现在能清楚指认白沙渡渡口确切位置的人已经不多了，在小河村村口询问村民时得到的答复是白沙渡在上游大拐弯附近，已无码头等遗迹可寻，我们开车到洛河桥东，穿过小河铁厂大道，只见废弃破败的车间库房大楼尘封已久，当绕过厂区在洛河拐弯时的道路一下坑洼难行，只得将车停下来，望着那洛河中略显平静的清绿水潭和翻着汩汩水花的石滩，这是河水手手相接变幻前行，河边有几位打杆的钓鱼人，便上前聊了几句。钓友说这河潭里还能钓上几斤的大鱼，今天运气差点儿，没上大鱼。我问白沙渡在哪儿，他们说这边没见有白沙渡古码头遗址，河床已被人为扰动，白沙滩成了石头滩。这让我满心期待的白沙渡渡口成了泡影，多少有些沮丧，当看着桥南河床中作业的挖掘机仍在忙碌时，也就认了。 尽管如此，杜甫的纪行诗《白沙渡》依然让我努力找寻一千多年前诗人携家带口奔波于山岭长河间的惰景，想看他执笔诗章中那木皮岭下白沙渡的绝岸风光与唤起驱病远瞻的激情。 当年读杜甫《白沙渡》与现在对《白沙渡》的理解已是不一样了。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汉。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高壁抵嶔崟，洪涛越凌乱。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我理解诗的第一、二句表达了杜甫长途苦旅尤如江水悠长（洛河又称白水江，或浊水），绝非一日之功所为，而身在绝壁之下的渡口时感到了孤冷萧瑟。第三、四句至第十三、十四句都是渡河中杜甫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一家人在渡口分别乘舟渡过洛河，诗人看那离岸的船儿仿佛驶向云端。冬寒驿塞（官桥渡）之外尽是荒凉山野，崖壁上方的太阳随着渡船移动落入山后，周围暮色尽显。下船的马向北嘶鸣是一种告别，远岸喝水的猿猴用啼唤以回应，这反映出诗人深深期待的笔触。冬季是洛河的枯水期，所以杜甫见到的是河水清澈巨石礧岸，白沙围滩晶莹漫漫。诗人面对山水佳境难掩内心赋诗的冲动，把连日来的辛劳病痛用诗歌一洗而空。杜甫继续他的抒怀和诵颂，前方不论山崖多么陡峭，不论江涛如何飞溅，什么都不能阻止诗人奔向心中的目标。第十五、十六句表达了杜甫水岸临风，大歌意气，畅快行诗，同时诗人还是下意识的拽紧了马辔头，独自回首来时路，暗叹重任压肩头。车灯照着前面的山路，黑夜茫茫我暂停了古道思绪。 当年的小河铁厂大道 废弃厂区一角 原铁厂车间大楼 洛河拐弯处 绝壁下渡口 小河村枯水期的洛河 小河铁厂 小河村洛河大桥 小河村洛河大桥 俯瞰小河村 “如果你不来陇南，不亲眼看看这些山，你就不会明白杜甫这一路经历了什么。”西川老师说的太好了！从追寻杜甫出秦陇入川蜀的足迹里，我看到杜甫一路以纪行诗的方式诉说那个离乱年代的见闻，体验杜甫一家熬过饥寒病困的折磨，也欣赏到了崇山峻岭江河水溪中的锦绣苦旅，收获了杜诗所表达历史的真实和深远的意境。西川老师给出了读诗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