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铲铲 绿铲铲

晋垅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黑铲铲 绿铲铲</span></p><p class="ql-block"> (小说)</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席金龙</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编吗?刘二娃望着老婆手中已露雏形的叫蚂蚱(蝈蝈,以下通称“叫蚂蚱”)笼子底气不足地问。 老婆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嫩的柳条仍不停地在纤细的手指间穿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刘二娃有两年没有在自家的阳台上听到叫蚂蚱叫了,这要是搁在寻常人身上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港台天王级歌星的歌声,国内著名歌手的曲子,阿宝们原生态唱腔的旋律,刀郎那揉心揪肺、坎坷幽怨、悽婉苍凉的词曲,以及山歌、京剧……这些美妙的音乐别人的耳朵忙都忙不过来,怎么能给叫蚂蚱的叫声留一点空隙呢?但是这事偏偏搁在刘二娃身上就是非同一般的事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刘二娃与刘黑小和岳家旺三兄弟是一张发票发到煤矿当工人的。巧得是来矿前三人又是同一个地区,同一个村的。山村里的娃娃们自有自己疯玩的天地: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上山逮个松鼠,捉个叫蚂蚱什么的。无论做什么他们三人都是形影不离。随着年龄的见长,疯玩的项目就有了专一的目标,那就是他们都对叫蚂蚱有了浓厚的兴趣。叫蚂蚱只是到伏天才出现呢,秋风一吹,便逐渐销声匿迹了。头伏的叫蚂蚱个头最大,叫声最亮。这东西从颜色上分有两种:一种灰黑色二娃们叫黑铲铲,另一种翠绿色,二娃们叫绿铲铲。每年的夏天刚一入伏,二娃、黑小、家旺就把山上最好的黑铲铲,绿铲铲逮回家来装入笼中,挂在房前的果树下,一手拿着块抹了酱的玉米面饽饽, 一手拿着一颗葱,蹲在地上边吃边听叫蚂蚱的叫声,惬意的心情很快就生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这感觉荡漾开来,三人就莫名其妙地陶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让叫蚂蚱产生了经济效益的是二娃的老婆翠花。那时翠花还不是二娃的老婆,翠花是二娃隔了两处院子的邻居。翠花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两个读书的弟弟,父亲又长年有病,日子就过得挺憋屈。翠花不单单人长得俊而且心灵手巧,常用秫杆、柳条编些农家使用的小物件,能用的则用,不能用的也就扔在了一边。二娃他们逮到的叫蚂蚱,都是央求翠花给编得笼子,报酬是每年二娃他们送一对黑铲铲、绿铲铲给翠花。可问题的关键是翠花家里更需要的是钱。又一年的伏天,翠花开了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娃和你说个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就那么喜欢听叫蚂蚱子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听吧,我就燥热难耐,这伏天就好像过不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说城里人爱听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应该有爱听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咱小试装了叫蚂蚱去县城里 卖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亏你想得出,谁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不要、咱试试还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试就试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翠花编笼子,二娃、黑小、家旺逮叫蚂蚱,然后四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去15公里以外的城里卖叫蚂蚱。还甭说,卖得快着呢,每次30多个,个把小时就“出发”完了。连笼带叫蚂蚱每个五毛钱,哎呀五毛钱哪! 要知道那时候二娃们所在的生产队一个成人一天的工分才三毛六分钱哪。卖完了叫蚂蚱,二娃便主持就地分钱。二娃、黑小、家旺每人三块钱,其余的都是翠花的,翠花不同意,要均分,二娃说咱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我们逮蚂蚱不费事,你编笼子又搭成本,又费事,最主要的是你编得好,葫芦型、楼阁型,灯笼型太好看了。人家城里人其实是在买你的笼子,你以为真得是买我们的蚂蚱吗? 黑小、家旺也很男子汉地随声附和:“翠花,没啥不好意思的,你拿着就是了。”翠花轻轻地叹了一声,便不再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眼煤矿来招工,二娃、黑小、家旺一齐报名,就都被招上了。临走的时候三人结伴来看翠花,也许是中午喝了点酒的缘故, 二娃扯开他的公鸡嗓子,就唱了一个“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 翻山越岭寻你来呀,依呀,呀咯咯呆……”黑小和家旺至今都懊恼,那天在翠花面前唱歌的怎么就不是自己,而是二娃呢?而他们唱出来都比二娃好听的多。二娃七音八调的还没唱完,翠花就从屋里捧出一件砖灰色的毛衣递到了二娃手里:“旧毛线拼的,染了染,你穿吧”黑小和家旺眼馋的就剩下揪自己头发了。再以后就是二娃和翠花成了亲,二娃和翠花成亲那天,多少有点文化的家旺亲自写了副对联贴在新房上,上联是“绿铲铲织网黑铲铲钻,”下联是“杏花花煽情蚂蚱蚱传”, 横批是“肚大为佳”。 接着黑小和家旺也都相继成了亲,三家人都在煤矿的南山上搭建了自己的简易住房。三家人好的就象是一家人, 其中一个明显的标志仍是每年入伏,三个人就结伴去附近的翠屏山上逮回最好的叫蚂蚱,放在翠花编织的笼子里,听它们鸣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年后,二娃当了队长,当了队长的二娃忙得没时间上山了,每年都是黑小和家旺用翠花编得笼子逮了叫蚂蚱挂在二娃的房檐下,直至三家都离开了南山的简易住房,搬到了矿上分的楼房里,仍是黑小和家旺每年将最好的黑铲铲、绿铲铲捉来挂在他家的阳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黑小和家旺不再给二娃送叫蚂蚱,是两年前二娃提了安全区长的时候。二娃当安全区长的那天,哥仨在一起喝酒庆贺。黑小说“哥、安全责任非同小可,关系到窑哥们的性命安全,你可得管好哇”。家旺说“哥,你可不能怕得罪人,怕得罪人这个营生就没法干了,”二娃说“放心吧,弟兄们,我能干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情可就让家旺说着了,二娃干了安全区长以后,就是怕得罪人。二娃是这样想的: 咱一个农村来的“村皮子”,没依没靠的,凭着大家伙儿的信任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件容易的事,咱可不能让人说当了官就六亲不认了。有了这样的想法,二娃工作起来就有些束手束脚。家旺所在的工掘三队,有十多米巷的锚杆都打斜了,而且还是单帽,二娃让返工,还要罚钱。然而架不住李队长再三求情,出班后又在饭店喝了顿酒,结果是工也不返了,钱也不罚了,家旺气得直跺脚。黑小所在的工掘一队中线走偏了,按要求必须退回补直。架不住王队长的再三恳求, 二娃只是要求从前面找直,没有再追究。更可气的是他们的老乡二迷糊酒后下井,被二娃逮个正着。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等等诸如此类,黑小和家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那一天,黑小和家旺去找二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哥、你这样子可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行怎样,我总不能把人都 得罪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怕得罪人你干脆就甭干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得轻巧,你们干干试一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扯远了,问题是你在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就甭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人就这样说崩了,说崩的结果是,黑小和家旺就再不给二娃逮叫蚂蚱,送叫蚂蚱了。每年的那几天,要是听不到叫蚂蚱的叫声,二娃是心痒难耐,坐卧不安,就连睡觉都不踏实。不是二娃不能自己去逮,煤矿的基层干部无休息,无节假,跟着日历上班。逮几个上乘的叫蚂蚱不破费4到5个钟头, 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个比较,鉴别的过程。如果用一两个小时,上去就抓一个回来, 那还叫叫蚂蚱吗? 再说错过了头伏,中、末伏的叫蚂蚱又小,叫声又粘而不脆,那还有什么听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娃的脑筋是从第二年没有听到叫蚂蚱的叫声开了窍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以为黑小,家旺对此不感兴趣了,他家没有,他们两家肯定也没有。可老婆从那两家串门回来告他说,人家们去年有,今年还有,叫得欢实着呢。这下二娃的心里就开了锅了,人情薄如纸哪! 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一根绳上拴三个蚂蚱的关系,是临时户,胶皮肚,十八碗十八碗喝糊糊的关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疏远就疏远了?自己紧怕得罪人,慢怕得罪人,怎么就连最好的朋友都得罪了呢?罢,罢,以后任谁咱都不会再给他留面子了,里子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以后的二娃就象变了一个人,脸往下一抹拉,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可真得是六亲不认了。张区长的小舅子坐皮带出班,被二娃逮着了,停工一礼拜,三个班做检查,月底1800元的超额工资硬是没拿上。工掘二队的三麻虎放明炮,被二娃上报到安检站,撤了他的跟班班长。工掘三队瓦斯探头不随进度前移,被二娃集体罚款3000元……于是,有些人就背后骂二娃是个不讲情面的“黑铲铲”。骂归骂二娃该铲的照样铲,铲的结果是, 工掘区连续340多天安全生产无事故。连个砸脚碰手的小工伤都没发生过,矿长在全矿的安全例会上,硬硬的将二娃表扬了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二娃受了表扬,但是二娃的心还是高兴不起来,已经是入伏的第三天了,二娃的心全在叫蚂蚱身上,二娃望着老婆手里就要编成的笼子,心里盘算着不再指望黑小和家旺给自己送蚂蚱了。今年就是雇个人也要抓两只最好的黑铲铲、绿铲铲来,50元不行就花100元,说上个啥也再不受这熬煎了。对,就雇人,正待要和老婆说,就听得咚咚咚地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黑小和家旺大呼小叫地进来了。家旺手里捧着个纸盒子,一进门就嚷, 嫂子快拿笼子来,这一对黑铲铲,绿铲铲是翠屏山南坡上最好的,我们哥俩蹲了两天才擒住它。黑小一只手拎着两瓶“闷倒驴”酒, 另一只手掏出怀里的一些熟肉、花生米一类的小菜叫到: 嫂子快拿酒杯来,我们哥仨今天要一醉方休。翠花一叠声地应着,又手脚不闲地忙着, 嘴里还叽咕着:我说嘛,好朋友是得罪不下的,得罪下的原本就不是好朋友。哎,二娃你干啥呢,来客了你也不招呼招呼,二娃目不转睛的盯着笼子里的黑铲铲,绿铲铲说,他们还是客吗? 家旺说:“嫂子你别喊他了, 他啥时候把我们当过客,那黑铲铲,绿铲铲才是他的客呢”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这时桌子上的碗筷,酒杯都摆好了,三兄弟坐在一起就喝开了酒,落了个空档,翠花就用电话把黑小和家旺的媳妇叫了来,三个女人在厨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忙忙碌碌地做着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边三个男人的酒是越喝越高,黑小说:“哥你现在的做法算是上了路”二娃说“还不是让你俩给逼的”家旺说:“什么呀,你是让叫蚂蚱逼的”管他什么逼的,二娃当眼下是让“酒花儿”逼的。酒至半酣,二娃顺口就唱起了:“想亲亲想得俄手腕腕那个软,拿起个筷子端不起个碗,煮饺子俄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家旺和黑小这回可没由着二娃独自唱,俩人放开嗓子也来了一段:“亲圪呆下河洗衣裳,粉脸脸红来,小手手白,小亲圪呆。小亲亲呀,亲圪呆,把你的好脸转过来……”歌声逗得三个女人捂着肚子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概是空气的振动,给叫蚂蚱传递了躁动的信息, 于是便一片声地叫了起来,那声音清脆响亮、而又悠长……听着听着,二娃的心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心醉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确切地说应该是耳朵醉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甲辰年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