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亚和这座城的不解之缘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说起。十四岁那年,正在读初中二年级的阿亚被父亲送到了城里的外婆家,当时还是八年制义务教育,面临再有一年马上中考家里却选择送阿亚进城,起因源于买户口风潮。 买户口风潮始于1992年,在九十年代初,全国范围内掀起一股“买户籍”风潮,这一时期户口本被视为一种“世袭”身份象征,分为“农业户口本”和“非农业户口本,”分别代表着不同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机会。城镇户口,特别是“非农业户口”当时对于农民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因为这关系到当时的社会地位,就业,教育等多方面的机会。因此,自1992年开春后,“买户籍”风潮也成了这座小城当时的社会热点话题。买卖城镇非农户口的风潮席卷全国各地,当年的“农转非”政策也变相成为了户口买卖的一种形式,地方政府通过收费办理来合法化这一过程。当时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十多年了,但是俗称“红本子”的城镇户口,对农民仍然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有些地方的“红本子”价格一度涨到13000元,而当年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最高也就200多块钱,少的几十块,为了那个梦中的“红本子”不少农民可谓倾家荡产。 显然,这个数字对于阿亚一家是同样的遥不可及。</p><p class="ql-block"> 只记得三年后,大概是95还是96年,父亲花了5000块钱给阿亚买了一个“蓝印户口”后来得知,其中还借了1000块钱。 阿亚很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男女平等的家中。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上海,深圳,广州等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最早施行"蓝印户口"政策。据说,当时的"蓝印户口"相当国内的"投资移民"或"技术移民",购买当地政府规定的房产或者满足投资金额,纳税额,解决就业等条件,就可以给予蓝印户口。</p><p class="ql-block"> 准确的说,小小年纪的阿亚并不清楚所谓户口的意义,就糊里糊涂被这股滚滚袭来的户籍热浪卷到了这个小城。</p><p class="ql-block"> 阿亚的外公是林业局的一名工人,在单位得知艺考可以农转非,就连夜写信给阿亚父母,父亲收到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再看看边上的阿亚,细想,"除了考大学可以名正言顺的迁户口,眼前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父亲要给阿亚最好的,无论什么,哪怕筋疲力尽,哪怕倾尽所有!</p><p class="ql-block"> "你愿意进城吗?""去干啥?""换一个地方上学。""这里挺好的,为啥去城里?""不一样,城里的学可以改变命运。"什么是命运?""就是通过努力,农民变成市民"大抵是这样,我解释的不是太准确,父亲说。"那我的毕业考试怎么办……?"阿亚似懂非懂的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第二天一大早跟着父亲搭早班车奔向城里的外公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一路颠簸来到了这座小城,第一印象就是路宽。四通八达的,不像村里的小路蜿蜒崎岖,九曲回肠,也不像大上海的高架,纵横交错,它是直的,通的,畅的,看了就让人心里舒坦。外公家住在城里,随着人流和车子就知道离外公家越来越近了,吆喝声,叫卖声,喧嚣声都是最好的象征。穿过嘈杂声,愈走愈静,不似前面一段店铺林立的热闹,安安静静的,看着一排排挨挨挤挤的灰砖外墙的院落就是外公家了,林业局职工宿舍。到外公家已是中午时分,外公外婆早已备了香喷喷的饺子等候多时,吃饭间外公一一交代了报名事宜,下午父亲就带着阿亚直奔报名处了。报完名已近黄昏,父亲和阿亚走在街上,路两边停满了各种车辆,街道旁,有卖水果的,卖面皮凉粉的,卖砂锅瓷器的,还有卖大碗儿拉面的,摊子上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西瓜摊上的叫卖声吸引了许许多多的顾客,但人头最多的还是广场角上的卡拉 OK ……华灯初上,夜生活刚开始,一个醉汉的一首《水手》吸引来的过往行人把这个卡拉 OK 围了个水泄不通,双手抱着麦克风,沙哑的声音丝毫不影响歌曲的音准,看来是个高手,哪怕是醉了,也似乎醉得恰如其分。阿亚听得入神,这就是阿亚的天赋,从小就生了一副好嗓子,唱歌的音律更是无师自通,这也是为什么送她进城艺考的原因。人行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来回溜达着乘凉,大晚上还有人骑个自行车出来买菜,广场上有的在跳舞,有的在练剑,有的干脆摇着个蒲扇坐在台阶上说笑,好不热闹。东看看,西逛逛不觉夜色渐深,路边的车辆少了,人少了,几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家中,路旁的大树不摇了,树叶的沙沙声不见了,通过薄薄云层的月光洒在路上,替代了初夜的万家灯火,窗内一盏盏的明灯,一闪一闪的慢慢地熄灭了,店铺内的日光灯,店铺门面上的霓虹灯,也逐一熄灭了,静下来了,一切都静下来了,宁静与祥和笼罩着整座小城。第二天一早,父亲搭早班车返程,阿亚在外公的陪同下第一天去正式上课。清晨的小城还没完全苏醒过来,老街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歌声是从街对面的发廊里传出来的,发廊老板早已习惯性把窗玻璃擦的透亮,街道口的早点摊子早已元气满满,油条,包子,稀饭,应有尽有,还有豆腐脑儿煎饼盒子,各个店门也陆续开了,掀起卷闸门,哗啦的声音响成一片,小城彻底醒了,四处都是信步游走的人,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与车铃声交织成一首动人的乐章,晨曦中的老街,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诉说着小城的岁月静好。往前走,走进小城的巷陌深处,你会被一股淡淡的书香所吸引,是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却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和美好。阿亚看得入神。书架上摆放着各种书籍,从经典名著到现代畅销,每一本都仿佛有一个故事在等待着你的发掘,在这里你可以与书中的人物相遇,也可以与自己的灵魂对话。继续走,走在小城的河边,初升的太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人们的脸庞,牵手和外公走在河边小道上,享受这难得的慢时光。再往前是城南街道,角落处有一位老人正在专注地制作着传统的手工艺品,他手中的剪刀,针线,在布料上飞舞。不一会儿便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图案,这些手工艺品不仅具有观赏价值,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底蕴。老人说,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将这些传统技艺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欢它们。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城,走完最繁华的这条街,用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前面就是艺校了。经过初试,复试,面试的层层考试,阿亚顺利考进了艺校。也是这天开始,这座小城的马路牙子上多了一个娇嫩的身影。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开始竟然真的让阿亚在这座小城一呆就是大半辈子。为期一年多的艺校生活在考核中结束了,阿亚踮着脚尖走过了小城的四季,每一天都是在微笑中度过的,哪怕苦点,累点“哪有人会云淡风轻就成功的”阿亚时常记着父亲的话,但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还是没能忍住她嚎啕大哭起来,“明明自己的成绩比她高了九分,为什么自己落榜,她却被录取了?”阿亚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公平,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父亲又借钱给阿亚买蓝印户口的原因。清晰记得,父亲拿着礼品拽着阿亚去找艺校领导,一进门就看到老师家茶几上摆放着的几块大红西瓜和正在拖地板的师母,摇头晃脑的电风扇跟前坐着的校领导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再没往里走,倔强的阿亚早已把不甘和恼火写在了脸上,父亲一边踮着脚后跟给老师递烟,一边说:“小亚,赶紧叫人,”阿亚愣在原地纹丝未动,“你看这孩子。”满脸堆笑的父亲尴尬的自说自道着。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花了三四百买礼品而结果是分配到外地,理由是录取名额满了,户口办不了。从艺校领导家出来,已是漆黑一片,可父亲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路灯下还是被阿亚看得清清楚楚,她发誓,这辈子不会让父亲为了自己再去求人,也不会再让父亲为了什么所谓的户口花一毛钱,这年,她十六岁。往后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夜。艺考结束,中考也结束了,阿亚的校园生活就这样被结束了,户口依然是农业户口。进退两难之际,父亲选择尊重阿亚的选择,留在城里外公家,因为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大概过了一年多,有一天姨妈来了,问阿亚,你愿意上班吗?或者上学?“上学就算了吧!”阿亚头也不抬的回答。“这青黄不接的,该上初中还是高中?上班可以的话就上班吧。”阿亚眼中的惘然与坚定姨妈看在眼里,她始终无法忘记父亲带她去校领导家的那一晚……那夜之后的小城在阿亚心里再也没了往日的情怀,甚至有一些憎恶,一个个雨点落在脸上,就像千万银针扎在了脸上。在姨妈的张罗下,阿亚成了一名商场售货员,临时工,一个月七十五块钱,三个月实习期,期满合格录用。就这样,阿亚成了一名农业户口的工人,但她依然很开心,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挣钱了,父亲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更不用再去为了自己求人了。每天早上阿亚早早起床,和外公外婆一起做早饭,吃饭,收拾自己然后上班,日复一日的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发工资那天,阿亚给自己买了一根雪糕,晚上还给父亲写了封信,信里写满了憧憬和开心,还有对父亲的关心,那晚阿亚盯着挂在夜空的月亮看了好久好久,深呼吸发现空气是甜的,微风徐徐,是软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欢喜,这个小城是温暖的。阿亚拿出本子记录下了这一刻,她要留住这一刻。两年后单位开始裁人,排在首列的自然是临时工,包括阿亚从柜台上一共辞退了11人,阿亚失业在十九岁的秋天。她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一波一折,再次跌倒了谷底。跌跌撞撞往回走,夕阳下,那波光粼粼的河面此时显得那么刺眼,早晨还繁华无比的街道此时却显得那么的聒噪,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阿亚瘫坐在马路牙子上,分明是初秋时分,马路牙子却冰凉冰凉的,还硬的割人,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回到家里一头扎进被子里,姨妈过来抚摸着说“阿亚还这么小,不着急工作,先玩几天,现在就去,想去哪就去哪,钱不够姨妈给。”说着在床头上放下四十块钱。闷闷不乐的阿亚抓起钱一股风似的就跑出去了,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往日的街道,人群,马路牙子,自己该何去何从,此时的阿亚心中满满的愤愤不平,“小亚,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要灰心丧气。”想起父亲平日里的话,不甘心油然而生,招手即停的小巴士迎面开来,阿亚踏上去,她要痛痛快快玩一天,然后开启她的新征程。父亲得知这些后,骑着二八大杠连夜赶路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外公家,也就是正式买户口的日子,中午父亲一回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小本子,印着金色字样的“蓝印户口本,”阿亚看到这个并没有父亲预想的那么开心,夺过手里,反复确认后的第一句就是“哪来的那么多钱?我不是说我不要城镇户口了吗?”“放心,给你买户口还动不着我的老本呢,这样你就可以找一份好工作、正式工作了,有了好工作才可以找个好婆家”父亲笑着说到。其实,,父亲瞒着阿亚还借了1000块。(这是很多年以后户口热潮退却后父亲酒后失言阿亚得知的)父亲总是这样,不惜自己受苦受累也舍不得委屈自己的阿亚。晚上,姨妈炒了几个菜,庆祝阿亚有了城镇户口,父亲多喝了两杯,说是高兴,嘴里一直念叨着,“自己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我的阿亚以后不用再像我一样受苦了……”阿亚却一夜无眠,因为她压根不信父亲说的动不了的老本。阿亚拿着这个沉甸甸的“蓝印户口本”陷入了沉思,这个户口本的意义,这个小城对自己的意义……第二天一早,父亲要赶着回去,临走时拉着阿亚的手说“父亲就这点本事,能给你找个正式工作就行,红本子咱买不起!”说完腿一迈跨上二八大杠头也不回的走了,“爸……”阿亚欲言又止地哽咽了,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阿亚哭成个泪人。送走父亲回来的路上,阿亚再次打量着这个小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办公楼和为数不多的商品房,“快五年了,如此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二十岁的春天,阿亚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干就是五年,公司答应安排转正,可一直到阿亚嫁人也没兑现,而是把户口找了个地方先落下了,身边同一时期买了蓝印户口的朋友大部分都已经到了正式单位,再往后户口热潮就慢慢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而阿亚的心始终都是沉甸甸的,因为父亲为了自己所谓的户口一趟趟风尘仆仆奔波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二十五岁那年阿亚嫁人了,嫁的城里人,四年后,阿亚父母一家举家搬迁来到这个小城,正式团聚的那天父亲开心的举着杯子说:“今天咱是双喜临门,不仅喜迁新居还把买户口借的一千块钱还上了,”阿亚听了潸然泪下……多少年来,阿亚从未真正属于过这里,这里也从未真正接纳过她。看到父亲微醺脸上展开笑容的那一刻,阿亚从心底正式接受了这座小城,而这座小城也正式接纳了她的挚爱和牵挂,这座小城的每一天,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清晨黄昏早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梁正瑛 ,1976年7月生,喜欢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让心事通过文字变成故事,让岁月凝结成文字馨香了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