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醋图》随记

老孙

【图1 署“若谷先生属，崔青蚓写”《三酸图》】

典故与寓言是古代人物画的题材主要选项，《三酸图》就是典型例子之一。《尝醋翁》《三圣品醋图》《三高尝酢》《三高品醋》《尝醋图》等，均指的是它，一个流传极广的寓言故事。

若问始于何时？没见明确说法。鉴于五代末北宋初石恪的《翁媪尝醋图》是“尝醋”题材绘画最早记载，相应的寓言应该更早。虽说石恪此图已不传世，好在有黄庭坚《题石恪画尝醋翁》流传，诗云：

石媪忍酸喙三尺，

石皤尝味面百摺。

谁知耸膊寒至骨，

图画不减吴生笔。

此寓言有多个版本，人物以苏东坡、佛印、黄山谷为多，推想“三高”的提法，大概不会早于南宋，绘事也应晚些。

画史有记，元代赵孟頫（1254～1322）有幅《尝醋图》，款识作：

金山寺住持佛印乃端卿出家。有三才学，守戒行。同黄门黄鲁直与先生友善。一日遇谒佛印曰：吾得桃华醋，甚美。取而共尝，皆皱其眉，称为三酸。至大二年五月五日赵子昂画并书。

无疑是很好物证。类似文字还见明万历（1573～1620）年间霍镇方编撰的《京口三山志选补》：

佛印偕鲁直诣东坡家，印云：吾今做得桃花醋甚美。取而共尝之，皆皱眉，故世谓三酸云。

李宗谟是与董其昌（1555～1636）同时期的画家，有《东坡先生懿迹图卷》（图2）传世，居中者是苏东坡，头带冠博巾，身着宽袍长衣，右手按缸，左手正欲伸往醋缸；左侧是佛印，他左手按缸，右手高举回应。居右者是黄鲁直，右手抚山羊短髯，左手已触于缸内。三人分处“已品”、“正品”、“未品”状态，神情各异，描绘精准。是现今能见到较早的《三高尝酢》。

【图2 晚明 李宗谟《东坡先生懿迹图卷》局部之“三高品醋” 故宫博物院藏】

同题材者亦见瓷器上的绘画。上海博物馆藏有一明崇祯青花人物图笔筒（图3），以青花为墨，五色勾描渲染苏、佛、黄三人于瓷胎之上，别有生趣。

【图3 上海博物馆藏明崇祯青花《三高尝酢》人物笔筒】

其实《三酸图》是明末清初比较普遍的一种人物绘画，如明末崔子京（约1594～1644 初名丹，字开予，后更名子忠，字道母，号北海，又号青蚓，北京人）、清乾隆道光间画家苏六朋（1791—1862 字枕琴，号怎道人，别署罗浮道人，顺德人）、王素（1794～1877 字小梅，晚号逊之，扬州人）等人都有此题材作品传世。不知名的可能更多，散见之后的文房用品及饰品。

【图4 明•崔子忠《三酸图》纵26.3厘米 横27厘米 瑞典斯德哥尔摩远东文物博物馆藏】

【图5 王素《三高品醋图》】

【图6 两庆书屋藏清•乾隆矾红彩“三酸图”人物图灯笼瓶】

【图7 清•光绪黄釉堆塑“三酸图”人物纹笔筒“王炳荣作” 江西省博物馆藏】

【图8 清•顾绣《三酸图》镜片 纵156.6cm 横41.3cm 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 作者是顾寿潜的妻子韩希孟。‌韩氏出身名门，自幼学画，颖悟非凡。她继承了缪氏绣法，参以绘画技巧，进一步完善了画绣技艺，以针线诠释画意，实现了诗、书、画、印的完美结合，将画绣技艺推向了新的巅峰，被世人称之为“顾绣”。此‌作三士尝酸桃，或从容，或狡黠，或豪放，生动至极，是同类作品中较为出色之作】

品醋图中人物除了苏、佛、黄“三高”外，还有无姓名的儒士、道士、和尚以及“三圣”——孔子、老子和释迦牟尼。解读也有多种，其一：

实事求是的孔子发现醋是酸的，佛祖宣称它是苦的，而老子断言它是甜的。

儒释道各自都有独特的行世态度，如何解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说林语堂的“佛教否定人生，儒家正视人生，道教简化人生”是一家之言，“儒家入世 佛家出世 道家中道”与“儒家修行 道家修性 佛家修心”，又何尝不是？

其二：

苏东坡作为儒家代表，可能认为人生有酸有甜；黄庭坚作为道家代表，可能更强调自然和谐；而佛印和尚则可能从佛教角度看待人生的苦与乐。

一个事实不容忽视，北宋文人喜议禅意，并付诸行动，这一极不寻常行为深深影响后世。这样看来，“品醋”题材之所以受欢迎，成为日常最为平常事之一或许与之不无关联。醋，是媒介，品后的不同表现，归根结底就是不同文化或思想流派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解读，此寓言的思想价值之所在。

画中的留白（空），天生具有不言之语之妙，留给观者更多的想象空间，任尔尽情发挥，填补思绪。当你认同酸、苦、甜的任何一种，也就等于承认了某种文化价值取向。然三种味道之外还有另一种：世界本是多元，而非一种。立场不同是常态，结论自然各异。无所谓好坏与对错，更不应逼迫自己三选一。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