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回顾，也创造未来——读《甲子沧桑》有感

震亚

近日，收到校友兼荒友（曾同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陈虎发送给我的《甲子沧桑》一书的电子版。

这是北京四中1964级初中五班为纪念入学六十周年而编辑的图文集。初看，就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细读，更有不同一般的感受。

单就体例上说，就能看出该书是做了精心编排的。

头几页，与前言、目录率先交替呈现的是标志性老校门的照片、建校百年时的纪念印章和老校长杨滨的肖像，之后的部分中，还穿插了原校徽、校长室、教学楼、大操场、一代名师刘景昆、张子锷的铜像及如今新校园的图片，充分显示了该班同学对母校的依依深情。

全书除前言、后记与编辑说明外，共分三章。

第1章为“甲辰入学到四中”（13-31页），内容是追忆这个班级在四中的五年光阴。按说，1964年入学的初一（5）班同学，应该是在三年后作为初三（5）班的学生初中毕业。但史无前例的“文革”让他们仅读了两年书即中止了正规学业，后又滞留了两三年才相继离校。但正是这两年的正规学习，让他们深深地打上了名校四中的印记，所承继的四中精神陪伴其终生。

第2章为“走向社会第一站”（33-157页），内容是全班42名同学在离开母校、走上社会后的人生历程。这一部分，占据了全书的多一半篇幅。毕竟，在四中的校园生活只有几年，而之后的社会生活却是几十年。要把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浓缩进去，当然是需要相应篇幅的。何况，编者在一开始就立意，尽最大可能不落下一个同学。

第3章为“沧桑岁月情缘深”（159-187页），内容是这些年来星散各地的老同学们重又取得联系，相邀重返校园，探望师长，欣喜欢聚的激情时刻。就篇幅而言，与第1章相似。这种详略的安排，亦可看出编者的匠心所在——侧重在数十年间的磨砺与奋斗，让每个同学都得到充分的展示。

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三届”同学的各种聚会越来越多，借以追忆过往，增强友情。与之相应，就有了把这种追忆与友情固化为纪念册的形式以资留存、传布的意向。而信息化时代，电脑、网络、微信的普及为这种这种意向提供了可能与便利。一个学校，一个班级，都可能搞出一本纪念册、图文集来。自然，有的稍嫌简单，只是各人简历的汇总加上若干群体、聚会的合影、图片。但也有精心设计、编排，做到图文并茂、立意深远的。相比较，《甲子沧桑》属于后者。

与同类班级纪念册相比，三大部分的安排大同小异。但细读，会发现《甲子沧桑》有其自己的特点。

同为追忆、缅怀逝去的岁月，但更注重内容的选择与细节的展示，并对每一追忆都加了一个生动、醒目的小标题。

有入校前后的表现：发榜前焦虑，“每天都热切盼望看到邮递员的身影”；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欣喜，“七八层高的水泥台阶，我一步就蹿了下来”（郑丹星）。

有校园生活的片断：毛胜英争胜，专为运动会准备了白色回力牌球鞋，比赛时“随着他的奔跑，不断地上下翻飞”。生活委员尽责，把收来的班费（每人一角，都是零钱）和一页记账纸放入信封，“每日放在书包中上下学”，以备不时之需。学校鼓励有意愿的初二同学直接考高中，老师也给予辅导。童华南同学便自学起了初三的《平面几何》，且与父亲商定，若提前一年考入高中，省下的生活费可折算成发展自己无线电爱好的经费。

有最后一课的记忆：当文革风暴袭来之时，正上俄语课，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刘约华老师急了，她大声喊着：‘你们不能出去，还得上课，你们长大了都是国家的好壮丁呀！’那声音很大，是喊出来的！在我们面前，她从来没有用那么大的嗓门，那是让人心碎的声音……”

有离校之前的瞬间：多数人下乡或去外地，不得不迁出户口。“前途莫测”“心情复杂”于是“纷纷聚会”。“好友合个影，彼此记心中；校门前合个影，我是四中毕业生；天安门前合个影，永远想念你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下合个影，挥别美好的少年时光。

这些片断的文字描述与黑白照片的配图，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彼时彼刻令人难以忘怀的人、事、场景，极富典型性、感染力，自然而然地引发起同代人的共鸣。

同历沧桑，讲述人生路上的坎坷曲折，但该书编者没有简单地将每位同学的经历依学号顺序罗列出来，而是按毕业时的主要几个去向——农村插队25人，进入工矿10人，部队、军垦7人——加以分门别类地组合，使得上山下乡是老三届一代走上社会第一站的首要去向的特征更为凸显。

尽管去向不同、对个体后来的发展或有某种的影响，但不甘沉沦、勇于进取，不忘入学时即有的远大抱负、秉承母校赋予的奋发向上精神是共同的。

插队贫困山村无疑是艰苦的，但王卫国把其无线电的爱好带到农村，为黄巍村“建立了第一个广播站”，负责玉米、小麦、小米等粮食作物加工厂的管理工作，包括会计、出纳、设备管理和维修，让众人“彻底告别了驴拉磨、人推碾的时代”，被老乡们亲切地称呼为“咱们的王厂长”

不少同学因表现突出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或在1977年后考入高校，包括清华、北大等知名学府，甚至考研、读博、出国深造。他们都非常珍惜这个重新获得学习深造的机会，如郑丹星，“从清早爬起来背英语，上午课，午休，下午课和 4 点以后的锻炼，到晚自习，直到按时就寝，几乎每天都紧紧张张的，生生用不到 4 年时间，完成了高中加大学（7 年）的全部课程！”

即使有的同学因出身问题或其他原因而错失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仍不自弃。比如叶幼钧，坚持在农业第一线做贡献，“曾将外省的优良稻谷品种‘青莲 16’引入本县试种成功，……在当地乡村开展的大田棉花生产技术承包活动中，大胆釆用新技术新品种，取得亩产超历史最高产量的优异成绩。”他们都书写了自己的出彩人生和动人故事。

虽然，绝大多数同学在“文革”之后陆续回到了城市、回到了北京，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曾与之共命运的底层百姓。从事金融工作的许国威自“1992 年起三十多年来，通过香港世界宣明会助养了 30 多个亚洲、非洲、南美洲和内地贫困儿童，由童年助养至成年。”在天津大学任教授的赵黎明，二十余年来与研究生一起“累计捐款 600 多万元，其中赵黎明本人捐助金额近 160 万元”，“为数千名贫困地区的孩子点亮了求知的‘黎明之光’，为怀揣梦想的天大学子提供了扬帆起航的平台。”

如今，当年的67届老初二们都已步入古稀之年。有的仍在单位发挥余热，有的则在家中含贻弄孙。年轻时无遐顾及的业余喜好如琴棋书画歌舞诗文，也都有了随心所欲、从容发展的可能。更有酷爱旅游者如苗世刚，“已经到过七大洲四大洋50 多个国家。2019 年 67 岁作为最年长的游客，登上南极中国长城站。”如此充实阳光又松弛淡定的状态，岂不羡煞人也！

显然，这样一本高质量的纪念册编印成功，离不开全班同学的积极参与，更需要一个有奉献精神的、高水平的编辑团队。且不说编辑原则的确立、全书体例的设定、文字图片的编排取舍，单就全班同学的材料收集就要克服许多困难，付出大量精力。比如，刘铁铮同学失联多年，是求助电视台的节目才找寻到的。还有朱大风、杨鸿斌、左筱武、沈丰、沈惟工、夏强等同学已故，则需联系并协助其家属和生前单位，收集整理出他们个人的简述和历史照片。这其中，主编陈虎功不可没。他先后出任北京电视台国际节目中心主任、科教节目中心主任共达18年，搞策划是其专长；而且还著有《解放日记》、《长征日记》、《西路军日记》、《日记西安事变》、《北京百年往事》、《长征长征》等书 10 余部，300 余万字，更有写作、编辑的功力。由此，专业人干专业事，自然为这本纪念册添彩。

这些年里，有机会看过多本类似的纪念册，引发了我对这一现象的思考。我们，曾经的老三届一代人，为什么在步入晚年后，热衷于追忆、聚会、乃至编印纪念图文集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感恩母校师长的教诲，感念同学少年的情谊，追忆人生路上的磨砺，追怀一去不返的青春吗？

细想，是，又不尽然。该书的《后记》中写道：“未来是青少年的……未来也是老年的。何以如此说？一方面，当我们这些老年人从过去走到今天时，不仅在回顾，也在继续创造未来。另一方面，在今天这个发展的世界中，青少年、中年人的活动离不开他们对未来的预期，而未来预期中一个重要参照是老年人的状态。”

是啊，自小形成的家国情怀让老三届这一代人在潜意识里仍希望用自己的经历告诫并激励后人：人生没有坦途，社会千变万化，无论面临怎样的坎坷曲折起伏风浪，都要有定力，不自弃。即使历尽艰辛、人到老年，依旧自律进取、保有朝气，并以这样的状态给今天正处于“大变局”中的中青年人“对未来的预期”以正面的、积极的影响。

我想，这应是类似的纪念册所具有的现实意义与深层价值吧！

在此，借用该班两位才子的诗句结束本文：“吾輩空前絕後人，劫波歷盡未沉淪。”（陶慕宁）“更喜同学时聚会，黄昏虽近路犹宽。”（金宝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