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毕业庆典，随记：男生女生

悠然随记（1166115）

男生女生

李良寿

高中同班同学58位，女10男48，比例接近1：5。在女生资源十分稀缺的情况下，有男生提出用5块钱买断全班女生监护权，请班委研究决定。当时5元钱的概念是，全班男生每人只分得一毛钱。我第一个反对，要他出50元，因为全班男生每人可得一块钱，去学校附近五贵桥边的小餐馆能买12碗8分钱碗的光头粉，另外4分钱可买2根冰棒，想想那滋味，美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余下两块钱充作班费，又能作不时之需。男生委屈说：我爸每天全劳力工分才值一毛钱，一年365天 ，大年三十和初 一都不恰饭也凑不齐，得把老娘喂了三年的几只生蛋换油盐的老母鸡卖了才凑得满数。 难度太大，说是干不了，这事就此作罢。于是全部女生由男生集体监护，并承诺：为了女生的保鲜和健康，男儿必须不遗余力。为防龙多搁细雨，提出班干部不参加监护，其余每四人一组责任包干。我因此与女生失之交臂，不免终生遗憾。

人老了，一旦念起过去那档子事总不免耿耿于怀。心情不宁时，翻看起毕业40周年制作的下马渡区中学高十班同学纪念册，抚摸着那张拍摄于50年前的黑白照，往事如烟飘过眼前：58位青春的面孔，58张灿烂的笑容，想起教室里那张每个学期由我编写的贴在讲台正中的座次表，四大组八小组，整整齐齐排列在逼仄的教室里。我试着点名，58位男生女生，怎么就是到不齐。缺席的7位男生，其中有2位还是团支部红代会成员。是逃课了，还是给落下了？再点，依旧缺位。没出息的7位男生，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们去扬明山支农，面朝黄土背朝天插秧劳动，58位男生女生没见缺席的，没有打退堂鼓的。大家拇指食指中指闭拢，一蔸蔸秧苗插得笔笔齐齐，带着勃勃生机，转青、分孽、扬花、结穗，直到向我们露出金灿灿的笑容。

——我们去竹子坳捡茶籽，漫山遍野地疯跑，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好多男生女生手脚划破了，脸上留下带刺的伤痕，58位男生女生没人叫苦，没人吱声，更没有退缩和缺席，硬是坚持到收工。

——我们去鹅颈石搞开门办学，顶着晒得皮肤发麻的太阳，白天像耕牛一样拉犁干农活，晚上像耗子一样走家串户搞调查，每餐酸萝卜干奠底，肠胃一而再再而三翻江倒海，也翻不出一星半点油水，58位男生女生没有缺席，咬牙硬挺着没见一个孬种。

时过境迁，7位男生怎么如此不堪一击，说走就走了呢？

继续翻看相册，毕业30周年我们有22位同学参加全校大聚会，其中女生3人；毕业32周年聚会35人，有女生7人；毕业40周年聚会37人，有女生6人；毕业50周年聚会39人到场，有女生8人。我粗略统计了一下，全班男生女生到今年为止，平均年龄已达67.5岁，夕阳西下，一个个老大不小了。每隔十年的聚会，尽管人员更加分散，状况愈加千差万别，而参聚男生女生却越来越多，为什么？责任所致，因为男生还惦记着那份沉甸甸的监护责任；情感使然，因为女生牵挂着曾经给予自己庇护的男生。人到晚年，越加珍惜那份弥足珍贵的同窗之情，越加怀念那曾属于自己的青春岁月，越加记忆那些朝夕相处的男生女生。

我曾跟廖石山同学私下聊集体性格塑造。一个班主任的性格特征，大到举手投足，行为处事，小到书写风格和个人爱好，都会对学生产生模仿效应。尹鸿飞老师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之一，武汉大学的文科生，别说是六七十年代，就是放在当下中学教师群体，也绝对是凤毛麟角。先生治学、为人、处世之严谨是当时下马渡区中学的标配，仅看其板书就足显其治学风格，一撇一捺大写着正气凛然的人生。我为不当班里主要干部，在劝说无效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后来万不得已当了个学习委员，却深得他的关心和厚爱。而先生当年培养的深沉内敛、不事张扬的为人风格，至今我从好多男生女生身上仍能窥见到影子，足见影响之深。大家知道，教书是最能沉淀心性的职业，全班有过从教经历的竟达27人，占全班人数的近一半；终生从教退休的17人，占体制内从业人员的60%。当邓雪英含泪诉说当年被强行放弃自己为此倾注满腔热情的从教生涯时，我为此深深震撼而久久不能平静，如果让她一心从教，或许能成为祁阳教育的又一颗闪亮明星。当一种职业成为相当一些人的趋向时，不正是大家发自内心的职业热爱使然吗？我曾开玩笑说，当严谨成为我们的集体倾向时，假如我们的男生女生成长在恰逢其时的年代，可能会出教育家，科学家，乃至文学艺术家等等。因为我深信，学风孕育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

令人遗憾的是，当丛林法则大行其道，文明遇上暴力就显得不堪一击，个人悲哀仅仅是社会悲哀的缩影。一池墨水鱼崽崽再好，当把它们投放大江大河，除机智灵活、适应性强的男生女生外，类似于我这类榆木脑袋就暴露了游刅不足的短处。我的一个三个学段（小、初、高）的老同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个十分看好的学术苗子，从教养到学养都是没得说的。高中毕业后下放农村，凭自己霸蛮肯干和聪明善良，深得父老乡亲喜爱。后来返城招工在一家国营企业，干得风生水起，从事财会专业，同样赢得一致好评。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至善至美，把别人的评价视为行为准则。在举国破产风潮中，企业解体，人到中年带着遍体鳞伤，不得已携家带口奔走异乡。在时代的狂飙巨浪裹挟中，个人的努力显得多么渺小无能！纵观历史，任何一个时代的变迁，都是以牺牲一些人的利益去换取另外一些人的利益。而我们，既是前一个时代变迁的殉葬品，又是后一个时代变迁的牺牲者，这在人类发展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而我们却恰逢其时，真是荣幸之至。

纵观全班女生，我最佩服的是刘金兰，蒋训利，谢永香，罗雪堂，王东芳她们的坚强勇敢，邓雪英，雷云华，刘菊华，柏珍玉，谢爱华的乐观豁达。风风雨雨几十年，她们经受的磨难并不亚于男生，有的甚至远远胜过男生，然而她们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健康并快乐地活出了滋味，活出了尊严，实在令人敬佩。全体女生以全员出勤率冲向2054，不得不令我辈男生深深震撼。值得一提的还有：全班有一位同学养了4孩，12位同学生养了3孩，他（她）们把大家看来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完全可能的现实。假若重担压在我肩上，是无论如何挺不起脊梁骨的。而13位同学这种超越时代的现实主义行为，如一道七彩霓虹闪耀在全班男生女生的天空，给人鼓舞，令人喝彩。

当年男生女生正青春，懵懵懂懂中绽放的情感火花，恬淡，静美，带着泥土芳香，是那么清纯无瑕。身处特殊年代，女生中，我没见过如痴如迷的，却见过满足于对异性好奇的。男生中，我没见过为生为死的，却见过用情如醉似狂的。如果不信，且让我以事实说话。

例一、学校寄宿生200多人，男女生洗澡就是一件大问题，女澡堂三四个木盆，男澡堂五六个，仅此而已。一到天热，晚间提桶排队洗澡的浩浩荡荡，不是因时间过长等不及就晚自习了，就是因池子没水洗不了。男女澡堂偏居一隅，狭窄的小天地，仅靠一堵土砖墙隔出两个小间，1.8米以上高个子一踮脚就能观看到隔壁的现场直播。有好事者，扒拉下砖缝泥，露出小猫眼，随时都想去一窥西洋镜。正因为如此，有男生趁四下无人，竟趴墙观看女生洗澡，事发后被学校开除。为免遭尴尬，我和肖新和邓传鸿三人就从未在澡堂洗过澡。学校后门通向池塘大队的路上，我们要不在池塘里，要不在河里，终年四季与青山绿水共沐同浴。正因为澡堂容不下如许学生，夏天偷偷溜到祁水河洗澡的男生不在少数，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学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女生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踏上是非之地。见男生裸身下河，故作羞涩，手掌遮眼，露出指缝，边看边作惊恐忸怩状，被路过的老师逮住，把个欲盖弥彰的情状描绘得栩栩如生，成为学校一时的爆炸性新闻。

例二、二十多年前，一次在县城遇上几位男生女生，便邀大家在一酒店午餐，大家决定只喝米酒不上白酒，一人一酒碗，满碗满酒谁也不能例外。一男生因事姗姗来迟，其时我们觥筹交错闹得正欢，见状他主动自罚一碗，以示诚意。轮番轰炸中，每至某女生，男生二话不说夺碗代饮。我再三劝其多吃菜悠着喝，谁知一腔相思的火花，尽将多年宿情尽情燃放，把一番劝言当作耳旁风，直喝到烂醉如泥，不得不扶到就近的红十字会诊所打点滴。大伙晚餐后仍不见其苏醒，担心夜黑出事，只好租车专人护送他回到乡下家里。井喷般爆发的三十多年旧情，喝下的是酒，咽下的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的相思和辛酸？女生割爱，男生痴情，这一幕至今仍让我刻骨铭心，不知在场男生女生作何感慨？

其实，青春朦动时的男生女生，有过追慕，有过景仰，有过思念的自有人在。你仰慕他的才情，他欣赏你的美貌，对于饮食男女纯属正常。不承认这一情理之中的事实，算不上坦率而纯真。走过50多个春秋，回首过往，一直听到有同学感叹对于心仪之人该出手时没出手，造成终生遗憾。回到50年前，因为传统禁锢而羞于表达和交流，使之坐失良机，也在情理之中。人生之于存在，不一定非得拥有，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件美事，而有情人未成眷属又何尝不是一种意境。距离产生美，梁祝之恋能成为千古绝唱，心心念念相伴终生，直到纤尘无染，纯净得天蓝云白。除却柴米油盐的俗套，没有生儿育女的烦恼，每每回忆，怦然心动，余音袅袅，又何尝不是人生难逢的绝佳之美？初恋之情，犹如私藏于身的一块蜜糕，在你极度饥饿、困于穷途时帮你渡过难关。时至今日，谁能勇敢地回答，谁才是心灵深处的第一颗爱情种子？

毕业50周年男生女生相聚，一个个坦坦荡荡，纯洁一如既往，不正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意境吗？男生女生之于情感，既不能操近路追求速战速决，也不能像拼多多购物先试用再付款，须得如酵母做酒慢慢地蒸，缓缓地熬，且待它历久弥新。

人生山高路远，不同的道路走出不同的人生。男生女生，无论是流星瞬间，还是久存仰慕，有人因一步差池而改变走向，有人因缺少坚守而前功尽弃，有人因萍水相逢终于插栁成荫。相逢无数，而情到深处并不在多，因此需要且行且珍惜。

——2024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