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现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心愿

守望麦田

       一个人说自己有多套房子，车多少钱买的，那多半是忍不住的炫耀。作为一个身处底层的工薪者，我说自己常年保持一百多双袜子用来换洗，一般人的反应是这人不正常，有病，不会和富足、优渥联系起来。我想象有钱人会有更多双袜子，所以是想象，是因为我接触过的富人中没有人谈过此类话题，有钱人谁会拿这个说事呢，根本就是上不了台面嘛，说出来只有掉价的份，挣不来面子。我得把这事厘清楚，不是要和富人有钱人撇清关系，我没那么酸，我就是想说说一个普通人为啥要买这么多袜子。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穿着随便，不讲究，除了跟收入有关系，出身农民，基因里也带着，但还没有穷到买不起衣服的地步，主要原因还就是不讲究，夏天的衣服里里外外加一块不会超过二百块钱，冬天衣服要贵些，买时也是在最低预算范围内徘徊，况多年来很少添置新衣，所以钱也花不到哪里去。偶尔有重要场合，单位要求穿正装，害得人连走路都不自然了，不到一米七的小个，有点胖，身材不匀称，腿短，罗圈，好衣服也撑不起来，显得很猥亵。

       能多些袜子的念头年少时就有，起因还是因为穷。夏天光脚板用不着袜子，天气凉爽些，到穿鞋的季节除非冬天要穿袜子，不记得其它时间穿过。光脚板有很多好处，省了穿脱鞋麻烦，关键是节省了钱，只是我这么个头，成年后鞋子却要穿42码的，就是那时候光脚不受束缚，脚自然比别人大了些。那时候可以没有内衣内裤，袜子是小件，花费不多，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能有还得有。袜子也是易损件，不像衣服那么耐穿，当时提倡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穷人家是不用提倡的，实际比这做得更甚，衣服是兄弟姊妹间小的接着大的穿，实在穿不了，改成能穿的。袜子就不一样，一两双倒替着，补丁摞补丁也坚持不了三年，没法传。那时最好的就是自己家棉织布手工做的袜子，不臭，吸汗保暖，坏处就是前头脚趾处和后头脚跟处容易破损，想要是能多些袜子该多好啊，小孩子心思，至于多几双，没有概念。再大些，有了市场经济，能方便地买到商品袜子，穷人家是最会精打细算的，这时候涤纶袜子是最好的，因为它结实耐用，一双能穿好几年。你还别不信，那时候的涤纶袜子质量就是好，又是最冷的时候才穿，一双要穿好几年不稀奇。坏处是沥汗臭脚保暖性差，但和耐穿比起来，不臭吸汗保暖又算得了什么，这时候对袜子是多还是少没了念头，你看，穷人会算计，却又最容易满足。又过些年我想拥有多双袜子的愿望比小时候更强烈了，原因是有了一段特殊的经历。

       八八年快入冬的时候我参军到部队，新兵两个月的强化集训是在刚建市不久的新泰度过的。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整个集训期间就发给我们新兵一双橡胶底解放鞋，袜子是一双还是两双我是记不起来，也没和战友核实过，面料是涤纶的这点错不了，后来好多年部队也只发这种涤纶的袜子。还记得军绿色的解放鞋一天到晚没干爽过，最开始是鞋子围绕橡胶周围一圈全起了汗渍，后来整个鞋子都是汗渍了，再后来见不到汗渍，都被训练场上的土掩盖了，土是什么颜色，鞋子就是什么颜色。训练的科目不一样，训练场上的土也就不一样，比如单双杠训练场，下面沙土居多，这时候鞋子是偏黄色的。有些训练项目场地粘土多，踩踏多了，又黑又粘，鞋子上多了些黢黑粘稠土，踢正步时我就不偷懒，正儿八经用劲往下砸，以期许把鞋子上那层土震下去，实在震不下去的，训练休息间隙我就没事用指甲用小树枝什么的往下抠。抠的时候我才发现，容易集土的地方也是出汗最多的地方，可不是一层土，是好几层颜色不同的土，土透过鞋子钻进袜子里，一部分直接从袜腰处钻进去，又沉到鞋底、袜底。这些土和着汗水随着训练场上脚步的移动被激烈地揉搓着，最后大部分汗水以蒸腾的热气形式从鞋面上跑出来，留下土、汗渍附着在袜子上，鞋底上，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橡胶遇到涤纶加上汗水为什么能产生那么大的臭味。

       当时训练艰苦到什么程度，我在新兵连听说过有人能把脱下来的袜子竖起来。我倒是没做过实验，就是做了也竖不起来，每次训练完我都会把鞋子磕磕，尽量把土清理出来。即使这样，脱下来的袜子随便怎么放，好像袜子长了些筋骨似的，有了点挺直的模样。晚上最遭罪，一间房子里四到五张床，上下铺的那种，八到十个人，袜子一个比一个臭，房子是封闭的，味道是散不出去的，由此我又得出一个结论，当时我们新兵连确实是没有火炉的。不是我记忆有什么问题，两个月的生活，天天晚上睡在同一个房间，有没有火炉还得靠推理。那时候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训练上，顾不得周围的事事物物，有印象的大多与训练有关，一个普通社会青年一下子要由两个月时间的强化训练而迅速转变成一位合格的战士，一个战斗员，满脑子想的都是训练，除了懵就是苦。新兵期间我们没有热水用来洗脸，那时候冬天气温特别冷还是当年气温特别冷，反正洗刷间水管冻住后我们只能到楼前的一口井里打水来洗漱。打水时毛巾是要放在肩上或脖子上，要是放在井沿上，等水打上来，毛巾也冻住了，后面就只能靠撕来揭下毛巾了。牵扯到晾晒和时间以及与训练冲突等问题，这种环境下洗袜子的可能性有多大？写到这，现在我怎么细想，都没有新兵连期间洗过袜子的印象。这时候要是多些袜子及时替换着穿，要少受很多罪。时间穿长了的袜子除了臭，还有就是每次训练完，脱下袜子，脚底和脚面下一圈都是白的，像水泡过一样，严重的，脚干后有新兵开始皲裂，一道道口子开始渗血，我估计那位能把袜子竖起来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血的粘性大，把土、汗渍结合的牢固。新兵连是苦，但过来后就会觉得没什么，我是农村兵，脏点累点那都不是事，人家城市入伍的不也挺过来了。下到老兵连，以至后来考学转干，条件改善了很多，也就没在买袜子上动过心思，那时候只要在部队，就只能穿部队发的袜子，就像小时候一样，够用就满足。

       真正要买很多袜子的想法是转业到地方后才有机会实现的。这时候就不像在部队有严格的要求，穿衣戴帽就随便得多，只要不是奇装异服，人们都能接受，当时也没什么审美观点，随大流就行，现在也没有，但能大致看出那些衣服更得体些。老是穿那几双部队发的绿儿八几的袜子似乎也不行，要求就水涨船高，不仅仅以结实耐用为唯一标准，开始追求耐看、舒服受用。一开始是零星的买，见到喜欢的颜色和质地忍不住要买，就这样袜子开始慢慢多了起来。一段时间看到抽屉里塞满的袜子也曾犹豫过还要不要买，直到火车上也开始售卖袜子的时候，购买欲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我就不是零星的买了，而是一打一打的买。以前经常坐老式绿皮火车的人该知道那些卖袜子的铁路工作人员多努力，惯用的宣传手段是用一根粗壮的大针从袜子的中间部位穿过去然后用力往一个方向拉，直到拉不动为止，袜子的长度能拉伸许多倍，抽回针后，袜子又恢复了原状，我认为看到过表演的旅客多有买的冲动。每年我有几个固定的日子要坐这或另一趟火车回老家，所以袜子就越集越多，再后来我赶集也好，逛夜市遛小摊也好，见到喜欢的袜子也会买上几双。这里不得不说最初火车上卖的那些袜子质量是真的好，直到现在我还有几双在用着，后来质量越来越差了，我就收手不再在火车上买了。

        我买这么些袜子不是收藏不是囤货，是为了方便实用。我是汗脚，卫生起来是每天都得换袜子的，特殊情况下，一天就不是换一次了。人们喜欢洗脚的时候顺手把袜子洗了，这样几双袜子就能倒换过来，放在我身上就不合适。早些年也用手洗过袜子，戴上胶皮手套，一洗一盆，洗完袜子后摸什么都多少有些膈应，我没洁癖，只是在手洗袜子这事上面有些心理障碍。前面我提过，印象中新兵连两个月没洗过袜子，或者洗过，那也是不经常洗，不然会有印象的。我是不是可以说我就是不喜欢洗袜子，具体点说是不喜欢用手洗袜子，反正为了洗袜子我用坏了两个洗衣机，现在这台是去年买的，是第三台。你都不知道为了洗这些袜子我有多拼，以前买的是专门洗袜子的洗衣机，厂家设计时针对不是我这样的用户，一次只能洗几双，十多双，我是要洗几十双的，所以用的次数多，坏得也快，这次我接受教训了，买了一台比家用洗衣机功率大很多的用来洗袜子。一次全部一百来双我没试过，五十多双倒是洗过几次，也就是刚刚埋过洗衣机底部多一点，还没到设计容量的一半。一次攒够一百来双袜子机会不多，首先盛脏袜子的容器要大，你还得想办法保证这么多换下来的袜子味道不能溢出来，还要克服很久时间才洗一次袜子的压抑感。以一天换一双，每月有几个特殊情况，差不多一个月要积攒三十到四十双，这样需要近三个月时间才会洗一次袜子，试想，几个人能耐得住。为了装这些袜子，我买了一个大一些的垃圾桶，由于袜子换得还算勤，没有多少味道，在相对密封的容器里，放在阳台上，这事听起来挺恶心的，实际处理好了是没有异味的，我是没有为这些袜子会有什么异味困扰过。

       常年要保持一百多双袜子，每年穿坏扔掉的并不多，我基因中的节约和收入情况也不允许我浪费。袜子这么多（我是自认为多，也许很多人比我多多了，只是不想不便和人说，我便无从知晓了，只是且认为自己袜子多）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我算了一笔账，这些袜子超过十元的没几双，大多五到八块钱，还有部分是小摊上处理的，三四元一双，基数也就几百元而已，每年淘汰三分之一，等于一个月要穿坏三到四双袜子，这种可能不大，一个月一两双扔掉是有可能的，一年也就是几十块袜子钱，加上买洗衣机的钱，这么多年平摊下来并不是个大数目。我不抽烟，酒也很少喝，穿着又不讲究，要是有这些习惯，那花起来的钱该是买袜子加洗衣机上十倍几十倍都不止。

       花钱不多，省了很多手洗麻烦事，怎么说也不算是件坏事，在我看来就是件实打实的好事，既然是好事，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