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明与黄娥的爱情（下篇）

呵呵笑笑生

陈炯明在海丰县城定威将军府

　　1912年，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辞职，推举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1913年，袁世凯为了争取帝国主义的支持，不惜出卖国家主权，以盐税作为抵押，向五国银行借款2500万英磅，妄图复辟帝制，对革命者举起了屠刀。3月20日，革命先驱宋教仁被暗杀，点燃了南方反对袁世凯的烽火。7月18日，广东都督陈炯明宣布广东独立，军界一致讨伐袁世凯。袁世凯在广东的亲信钟鼎基等派兵包围都督府。宣布取消广东独立。陈炯明、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等被逼离开广东，陈炯明由香港转赴新加坡。广东“二次革命”失败。陈炯明在新加坡积极联系革命者，组织力量准备推翻袁世凯。

陈炯明身边携带的巨款，一点也不敢动用。他的密友白逾桓有如下记述：“陈君自奉极薄，每日只食三支干饭，或香蕉数只，卧则行军床一具，床上臭虫如黑蚁，而陈君不顾也。

星州天气炎热，蚊虫之威甚于蚊雷，能隔衣刺人，陈君脚不着袜。同行有作狎亵游者，陈绝迹不去，且绝口不谈声色事。

每日不分昼夜办公读书，寝无定时，且为时极短。”

许多流亡的革命者，经不起花花世界的诱惑，有的当嫖客，有的找美女拼居，有的娶了小老婆。但陈炯明绝不涉足。有人劝他临时找个艺妓开心，他却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何况人乎!”他的同僚、部下看陈炯明苦行僧的生活太清苦，都劝他：“别人三妻四妄，你娶一个，应可以吧?况且黄娥连生五个女儿，你今年已36岁，中国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娶小老婆既可传宗接代，又可现在照顾你的生活，何乐而不为?”陈炯明坚决的说：“我与黄娥患难夫妻，我若另娶，猪狗不如!”他一如既往把精力用在工作与学习上，每天睡觉不足四小时。他的朋友、同志、部下都被他坚贞的爱情和俭朴的生活及认真的工作态度所感动，连孙中山也自认不如。

1915年冬，陈炯明回到惠阳、博罗，招集旧部，组织“讨逆共和军”。1916年1月6日，陈炯明以广东都督兼“讨逆共和军”总司令的名义，在淡水誓师讨伐袁世凯。袁氏在举国的申讨声中死去，黎元洪继任，陈炯明被授予“定威将军”名号，加上将衔。“骑马铃铃说海丰，将军衣锦过江东。”

陈炯明英姿飒爽的回到故乡。他流亡南洋时，刚出生的五女儿美瑶{又名娓瑶}已经三岁。黄娥悲喜交集，喜极而悲。过去生活虽苦，只要和陈炯明在一起，没有叹息，没有忧愁，也没有悲伤；可自从陈炯明参加革命，特别是流亡南洋这几年，黄娥尝尽了“离愁别恨”的滋味，怎一个“愁”字了得!辛酸的眼泪在黄娥的脸上恣意流淌!

陈炯明看到为他担惊受怕，吃苦挨饿，面色苍白，年仅三十五岁的黄娥，已见两鬓白发，过早地衰老，心如刀剜，很想抱着她痛哭.但他不在她面前流露哀伤的情绪，来增加她的痛苦.男人有泪不轻弹!他强抑自己的感情，抱起美瑶说：“爸爸还没见过你，快叫爸爸!”“爸爸。”陈炯明高兴地吻了她的腮帮，赞她：“乖，懂事。”

黄娥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因为年过三旬，连接五胎都是生女孩，若能再生，也难保得男儿。虽然丈夫对待自己感情始终如一，但不能为陈氏生下男儿传宗接代，觉得对不起他。同时又自愧眼睛不好，无法和陈炯明一起参加社会活动，故规劝陈炯明娶妾。陈炯明态度坚决的说：“你的眼睛因我而盲，你的青春因我而消逝；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能与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勿多言。”老天不负有心人，翌年，黄娥生了一男孩，取名定夏。她喜不自胜，想摆满月酒。但陈炯明忙于军政事务，而无暇摆酒庆贺。

1918年，陈炯明卒粤军援闽，建立了以漳州为中心的闽南护法区，赢得了“模范小中国”的美誉。也赢得了漳州人民的拥护和支持。1919年，喜爱陈炯明的漳州人民，运来建筑材料和派出手巧艺精的建筑师父来帮建都督府。他们按图纸施工，要将东邻的肖家那三间过平房，拆一间才能按图纸施工。管基建的陈开庭找到肖家的儿子，把情况说明，要求购买那一间房屋，价钱由肖家定。肖家儿子回家后闷闷不乐，肖母问何故?儿子把情况介绍后说：“不卖吧，他们官那么大，我食不起官司；卖吧，我成了肖家的败家儿，不会守护祖业。”他母亲轻快的说“这有何难，我去找大母。”（邻居对陈炯明母亲的称呼）

肖母把情况反映陈母杨氏，杨氏一面安慰肖母，一面对小叔开庭说：“建那么宽何用?按自家的祖地建!”开庭五岁丧父，七岁母亲去世，杨氏把他抚养成人，杨氏在开庭心中，既是大嫂，又是母亲，故不敢反对杨氏的意见。但不按图纸施工，内心不服，因此说：“要问陈炯明是否同意改图纸?”黄娥说：“炯明工作忙，别打扰他，按家婆的意思建。”

1920年，都督府建造完工，陈炯明转了一圈，问陈开庭东南边怎么少一角?陈开庭说明缘由.陈炯明没有出声，陈开庭诚惶诚恐跟在后面，怕陈炯明怒骂，可陈炯明回到府里高兴地对母亲杨氏和黄娥说：“很好，你们处理肖家的事处理得很好!”陈炯明坐到杨氏身边，对黄娥说：“我小时，母亲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很想答谢资助我们的人，你父亲的房子已烂，重建要多少钱?”黄娥说：“父亲说要三千大洋。”陈炯明沉思了一下说：“我的薪饷积到明年有三千大洋，你叫父亲作好设计，明年我给他三千大洋建屋。”黄娥关切地说：“你别为了我娘家，而又只吃菜脯、咸菜。”

陈炯明哈哈的大笑说：“菜脯、咸菜是我最爱吃的”。翌年，陈炯明送黄娥的父亲黄鸣岗三千大洋，黄鸣岗建了前后座三间过，二进二出，梁上画龙雕凤的大平房，成为当时海域有名的新厝黄。

陈炯明像

1921年，陈炯明被任命为内务部总长兼陆军部总长，率粤军“援桂”,胜利取得广西后，实行“桂人治桂。”孙中山招来国会二百多名议员，在广州举行非常国会，选举孙中山为非常大总统。于是，中国出现南北两政府，两总统的怪事。孙中山敦促陈炯明出师援鄂北伐。

对此，陈炯明不以为然。他主张“联省自治”、“联帮建国”,和平统一中国。1922年，孙中山命廖仲凯，要陈炯明北伐和筹措军费500万元。这是广东省财政和粤军军力极难办到的事情，陈炯明无法接受，遂被罢黜。

4月22日，陈炯明无官一身轻，带着秘书陈猛荪和卫兵等回到惠州百花洲住所，添置了几件家具，第二天只身回到海丰。向将军府的门卫王元点头问好，王元劈头就问：“您被剃光头，是何道理?”陈炯明微笑地说：“小事一桩，何必管它!我现在要做二件事：一要为母亲做寿板，二要替母亲找“生基”,以备母亲百年之后。”为此，他和其弟炯辉，跑了二天莲花山，找到几处较满意的地方之后，带着母亲和黄娥母子，又回到惠州百花洲住所。

这是陈炯明有生第一次携眷属外出，他想从此退隐百花洲，与艰苦了一生的母亲，共享天伦之乐。陈炯明的好友张友仁闻知陈炯明携家属在百花洲居住，带着夫人登门拜访。陈炯明说：“张公伉俪光临，蓬筚生辉。”张友仁愉悦地说：“陈公全家居住百花洲，杂草生树，飞鸟穿林。”黄娥十分高兴的给客人送茶。张友仁动情地拉着陈炯明走出门口，用手一指说：“你看!”陈炯明放眼远望：只见那平湖碧绿，百花洲深处，苏堤两岸苍松翠竹，杨柳依依，百花盛开，野鹤成群，百鸟争鸣，把初夏喧嚣得十分浪漫，灿烂。陈炯明高兴地提议：“难得两家在一起，今天应该游西湖!”“老夫欲发少年狂!”陈炯明与张友仁一齐说，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登上了游艇，陈炯明说：“我第一次来惠州，您陪我游西湖，您我那时年青，血气方刚.我们愤怒清王朝腐败无能，而不愿参加那年的科举考试。弹指二十年过去，真是人生如梦啊!”张友仁说：“那时，您看对面紫微山，景色宜人，说将来有能为，要在紫微山边建医院，造福人民，但做官了，又??”陈炯明感慨万千地说：“我现在对苏东坡：‘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玉楼琼宇，高处不胜寒’,有了深切的体会。”张友仁同情陈炯明的遭遇，委婉地说：“我们惠州人要感谢宋哲宗贬来一位好官，为我们留下了美好的诗篇，给古城增添了无限光彩。”

张友仁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苏东坡在惠州的许多建树和爱情故事。他们笑声朗朗，好不快活!游罢西湖，这个平日咸鱼、青菜、蕃薯米饭的家庭，破例叫酒家做来四菜一汤：东坡肉、东坡鸡、东坡豆腐、西湖鲤鱼和稣蓼菜汤，送白米干饭。陈炯明吃得津津有味。黄娥生怕陈炯明吃鲜活鱼汤闹肚子，陈炯明却意气洋洋地说：“肚子是经常闹的，我从新加坡回到博罗，二天没饭吃，在田里挖二个蕃茨充饥，吃后闹了几天就没事，要闹就让他闹；平生没有这样自由自在，今天一定要开怀饱吃!”陈炯明的母亲杨太夫人说：“炯明出生后因乳水不足，兼食米糊，肠胃一直不好。”张友仁诚挚地说：“现在该好好调理。”

陈炯明对黄娥深情一瞥说：“有阿娥关心和照顾，我的肠胃一定会好起来!”张友仁想起在海丰任县长时，黄娥听了陈炯明部下议论： “将军的妻子是十足的乡下婆，将军怎么不嫌她土气?”曾经要求张友仁劝说陈炯明“另娶或纳妾”的往事，开玩笑地说：“陈兄现在无官了，陈嫂不用再担心乡下婆配不起陆军上将了。”满桌哄笑，黄娥也笑得很灿烂。

陈炯明在惠州隐居，各界吁请他回省的函电铺天盖地见诸报端；前来劝驾的使者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甚至共产党的总书记陈独秀，也到惠州，劝陈炯明加入共产党，领导华南地区的革命。陈炯明无法安宁了，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6月3日，蔡元培、胡适、高一涵等两百多位各界名流，联名致电孙中山和广州非常国会，呼吁孙中山实践与北方总统徐世昌同时下野的诺言。

粤军“反孙”情绪高涨，陈炯明的部下叶举决定发动兵变，逼孙中山下野。陈炯明闻讯，即派秘书陈猛荪持自己的亲笔信，规劝叶举不要与孙公作对.。叶举将军以“竟存{陈炯明字}不懂军事”为由，拒绝劝说。6月16日夜，在百花洲会客室，陈炯明与秘书陈猛荪着急得团团转。陈炯明喘着气，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叶举将军疯了!从此，天下的一切罪恶都要像污水那样泼到我身上了??”陈猛荪说：“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了。”

黄娥看到威武不屈的丈夫那沮丧忧郁的神情，心痛欲裂。时钟敲了三下，她看丈夫那样熬夜，煮了两碗莲子羹，一碗端给陈秘书，一碗放在发愁的丈夫面前，轻声说：“已是凌辰三点了，不要伤了身体。”陈炯明深深地叹息：“孙公朝死，竟存夕亡矣!”她一贯深信丈夫决定的每一件事情没有错，但看到他好似大祸临头的样子，不知所措地用袖口拭泪。

“6.16”事件发生后，孙中山的拥护者纷纷谴责陈炯明“犯上”、“作乱”、“叛国”,北伐必先东征，消灭陈炯明。很快，一部国民党史书<<陈炯明叛国史>>出版了，该书捏造事实，把陈炯明从娘胎里骂起，一生活动，了无是处。这期间，出面调解者，不乏其人。孙中山则要求陈氏公开承认错误，派吴稚晖向陈索取“悔过书”,陈炯明以“无过可悔”回应。拥护陈炯明者，则劝陈炯明推行政治主张，脱离国民党，树起自已的旗帜反对孙中山。北方的胡适博士在评论“6.16”事件时，认为是“广东的革命”。

“6.16”事件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但这却是一杯难咽的苦酒摆到了陈炯明的面前。他为了不使全家担惊受怕，让黄娥携子和婆婆回海丰。不久，黄娥又风闻孙中山派人暗杀陈炯明，她日日夜夜都沉沦在悲哀里面，精神和肉体都受到折磨，身体十分虚弱，左眼又失明了。陈炯明闻讯大惊，于1923年1月匆匆回家为黄娥请医治眼疾。黄娥苍老多了，她根本不相信丈夫有什么罪，她恨死了这样的官场斗争，用颤抖的双手，摸着陈炯明的头和两颊，哭着说：“我看不见了，你太辛苦了，不要为官了!回家呀，回家啊!”

陈炯明悲怆地说：“身陷泥潭，难以自拔呀!”顿了顿他又说“你的身体这么差，要找名医治疗，让你尽快恢复健康。”黄娥感动地往陈炯明胸前靠，陈炯明紧紧地搂着她。正是这种难以泯灭的爱，使他们熬过了最寒冷的冬夜。在这个家庭遭受艰难困苦的时候，次子陈定炎出生了。

1924年，孙中山召开国民党代表大会，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在“6.16”事件中获得孙中山信任的蒋介石，成了黄埔军校的校长。

1925年，讨伐陈炯明的“东征军”,以蒋介石为总指挥，汪精卫为党代表，在苏联政府和共产党人的帮助下，把陈炯明的粤军迅速打垮了。陈炯明说：“军队是国家的。”宣布粤军解散，只身回海丰后往香港.黄娥和家人也随即前往香港，陈炯明一家从此成为寄人篱下，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游民无产者.这一年，是中国社会开始新的剧变，出现大分化、大改组、大整合的时代。北洋集团急速衰落，国民党则刚改组，而中国共产党在蓬勃发展了了国内风云变幻，海外华侨也分化成不同的政治派别，美洲致公党联合国内致公党，成立统一的致公党，推举陈炯明为中国致公党总理。

1926年2月，陈炯明说：“中国自推翻清朝帝制之后，为什么不能顺利进入民主共和政制?为什么会出现连年不绝的内战?我为之奋斗的民主、共和，现在更渺茫，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

1927年，他著<<中国统一刍议>>一书.他认为1916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在中国人脑子里植下现代公民意识的种子，怎样才能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国?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通宵达旦的埋头不断地写着他的梦想：“吾人为国努力，唯有根据约法之精神，希望以自由代替压制，以秩序代替紊乱，以公平代替强暴，建设民权无限下的良民政治！”写完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又读了一遍：“此生不能完成夙志，但藏之名山，传之后人，虽千夫所指，岂有悔哉!”黄娥不知何时摸到陈炯明身边，接口说：“是非功过，让后人去评判。”

陈炯明高兴地说：“知我者，阿娥也!”陈炯明伸伸腰又说：“我们无钱交房租，房东又要我们搬家了。”他把所写<<迁居>>诗念给黄娥听，黄娥听后说：“有钱足仙居，无钱丧狗类，”前句可以，后句不对，无钱不一定是丧家之狗，我们的子女现在无钱，都在读书，难道将来不会出息吗?陈炯明拉着黄娥的手，激动地说：“对，贫穷多贤达，宋朝名相范中淹也是贫穷出身。”黄娥高兴地说：“唐诗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却不以为然，总觉得比你做官时的富日子好过。”陈炯明开玩笑地说：“你又‘悔教夫婿觅封候’了?”黄娥搂着刚满二岁的尾子定炳，笑了。

1931年“9.18”事变大暴发后，日本加紧了对中国侵略，同时在中国寻找统治代理人。监于陈炯明在国内的威望，日本政府派影佐与陈炯明商谈，要陈炯明出面组织华北伪政府。陈炯明要求日本政府交回东三省的书面文件作交换条件。日本政府拒绝之。

数日后，影佐携带一张支票拜会陈炯明说：“此次交涉虽未能谈妥，但双方友谊并无影响。素知竞公廉洁自律，生活并不丰裕。今愿就本人可以支配之八万元项下，以区区此数奉赠，聊表个人之敬意而已。”陈炯明委婉拒绝。但影佐执意奉送，不肯收回。陈炯明在影佐走后，在支票上用墨笔划上“×”号。要马育航送回影佐公寓。陈炯明对黄娥说“我们宁可饿死，也不做汉奸。”黄娥说；“你做得对，有中国人气节！”夫妻俩相视一笑。

1933年9月，陈炯明在生命弥留之际，牵着二女儿陈碧瑶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你要孝敬祖母、母亲，照顾弟妹！”陈炯明就这样爱黄娥爱到生命终了。而黄娥为陈炯明一生的安危、祸福担忧，暗暗垂泪，哭瞎了双眼。

（《将军夫人的眼睛是哭瞎的 ——记陈炯明与黄娥的爱情》编者：海丰县退休干部陈赛枝）

陈炯明书法

惠州西湖紫薇山陈炯明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