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善解人意

　　哥哥，是母亲生养的四个儿子中，最终长大成人的唯一一个 。

‍ 关于哥哥出生成活的“故事”，从小，就从家里老辈人口中听到了无数遍。

‍ 哥哥是在父母结婚的第九个年头出生的，在他之前，已有两个男孩接连夭折。所以，在哥哥还没有出生前，奶奶请来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了这样三句话：头生扔，二生撂，三生还是个杆草槁（就是还活不成的意思）。

‍ 被吓的半死的爷爷奶奶赶紧让算命先生想想办法。

‍ 哥哥出生后，他的小名就有好几个：小摔，小扔，歪把等等，哥哥管父亲的叔伯弟弟叫伯伯（我们这里对父亲的称呼），管父亲叫大伯。

‍ 比哥哥小两岁的大姐说，她都记事了，那位算命先生还来家里取双方曾经商定的部分粮食。

‍ 街坊邻居们都这样调侃哥哥，你是白家十八亩地的一棵谷。

‍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也是哥哥家庭地位的真实写照。

‍ 妈妈要去走娘家，奶奶派二姑同往，贴身照顾哥哥。

‍ 春节去姥姥家拜节，姥姥给哥哥的“枣花儿”（一种面食。在我们这里，春节老娘给外甥外甥女回枣花是一种习俗，寓意是让外甥外甥女们有依有靠）又大又厚，这种差别对待，当时，还引起了其他姨妈的不满。

‍ 不夸张地说，哥哥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家族的希望所在。（叔叔的儿子比哥哥晚二十多年出生）

　　虽然，哥哥是我们家里唯一的男孩，但是，他从来没有过恃宠而骄，而是对四个妹妹平等相待爱护有加。

‍ 哥哥是个孝顺的孩子。

‍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母亲多种疾病缠身，只好随父亲到他工作的地方治病，当时，哥哥也在那个地方当临时工，于是，陪母亲看病，熬药，做饭就成了哥哥的另一份职业。

‍ 那时候，哥哥不仅承受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他还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因为，母亲的病情反复无常，时好时坏。

‍ 有一次，陪母亲看完病，哥哥提议去照相馆照张合影。

‍ 后来，母亲说，我知道你哥哥当时是啥想法，我就是不说透，我怕说透了你哥哥受不了。

‍ 父母生前一直跟哥哥生活在一起，他从来没有和父母闹过任何别扭，只要哥哥在家，家务活儿他全承包，蒸馍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不仅没有怨言，还边干边哼着小曲儿。

‍ 上班前下班后，哥哥都要去父母屋里或站一站或坐一会儿。

　　哥哥比我大十二岁。

‍ 1977年，病后初愈的我，如期开启了高中的求学之路。

‍ 当年，交通还不发达，因此，周末接送我或回家或返校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哥哥身上。

‍ 高中三年，每一个周末，都是哥哥骑着自行车，往返在家与学校之间，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

‍ 哥哥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于心。

‍ 1982年，我中专毕业了，毕业前去郑州参观时，我用省下来的生活费，给哥哥买了一件蓝色的化纤体恤。

‍ 这件衣服，哥哥穿了好几年。

‍ 哥哥在他去世的前几个月，拿着一万元来找我，我知道那是他攒下来的工资。我强烈甚至“愤怒”地表示，我不要。

‍ 哥哥的态度更强硬，说，我知道，这点儿钱根本弥补不了这些年你的付出，但是，让你哥哥心里舒服一些吧，我不想让我妹妹老吃亏。

‍ 接着，又满怀深情地提起那件T恤，说，你可能不知道，每次穿上它，我都感觉很温暖呀。

‍ 最后，哥哥还说出了这样“煽情”的话：这一辈子我们做兄妹很成功呀，假如下辈子还有缘分，我们还做家人吧。

‍ 我一直记得我听完这些话以后的“应激”反应：

‍ 心惊，后背发凉，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2014年农历11月初6的早上6点钟左右，反复而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 哥哥走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安详地躺在卧室床边的地上。

‍ 我哭，我声嘶力竭地哭，我喊，我拼尽力气地大声喊。

‍ 我觉得哥哥只是睡着了，我觉得哥哥不会真的离开，我觉得哥哥不舍得离开我们。

‍ 哥哥还是走了。

‍ 父母去世以后，是哥哥撑起了一片残破的天，让妹妹们有娘家可回，如今，这片天塌了。

‍ 很多年以来，我对哥哥的依赖已成为习惯：

‍ 大女儿“做九”（相当于现在的满月宴）时，为了给我省钱，哥哥骑自行车去市里购买食材，自己做饭在家里招待客人。

‍ 我盖房子的时候，帮忙看场子的亲戚，都是在哥哥家吃饭。

‍ 每年春节的食物，都是哥哥做好后，一样一样的打包好给我送来。

‍ 特别是2002年以后，虽然哥哥有严重的脑血管后遗症，但是，哥哥依然用一只手学会了全套家务活：蒸馍，擀面条，包馄饨，炸丸子。

‍ 哥哥总是把他做的、模样最好的食物送给我吃，比如花卷馍，样子规整极了，根本不像是用一只手完成的。

‍ 后来，为了我们工作时没有后顾之忧，哥哥和嫂子还承担着照顾我公公婆婆的任务。

‍ 两位年近耄耋的老人，对哥哥周到的照顾很是满意，听大姑姐说，公公曾这样向她表达过：你们这九个亲生的，都没有梦梦（我女儿的名字）舅舅照顾的用心。

　　哥哥是工作在基层的水利人，受着灌区与所在乡镇的双重领导。

‍ 当年，冬季水利工程是农村工作的重头戏，辖区内的灌河排河，大大小小的沟沟渠渠，都要下挖或清淤。从分派河段到检查验收，哥哥和他的同事们，骑着自行车，两头不见太阳，披星戴月地奔波在挖河工地上。

‍ 从河底到河坡到河畔，点、面，线都是整齐划一。修整后的河道，真的宛如打扮过的女子，漂亮而清爽。

‍ 哥哥所在乡镇的水利工程，一直都是县里的样板工程，或被观摩，或在此开现场 会。

‍ 哥哥虽然只是被派遣的水利站长，但是，在乡镇却干着相当于乡镇副职的工作，当年，计划生育和收缴公粮工作，是农村工作中的大难题，哥哥总是能与村干部积极配合，把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从来没有留下过后遗症。

‍ 由于哥哥的积极参与和任劳任怨，乡镇领导大都对哥哥赞赏有加，所以，水费总能足额收取。

‍ 那时候，有些水利站的工作人员因为与乡镇协调不到位，水费收取特别不顺利，有些还得入户做工作，为了加强水费收取的工作力度，灌区还把机关工作人员派到乡镇督导，这时候，机关干部都争着想去哥哥所在的单位。

‍ 在各种各样的表彰中，哥哥像“钉子户”一样，永远在被表彰之列，家里的奖状奖杯荣誉证书不计其数。

‍ 哥哥很珍惜他所获得的荣誉，因为他知道，每一份荣誉里，都包含着他太多的努力与付出。

　　哥哥是与人为善的人，无论在 哪个地方工作，他的好人缘都是有口皆碑的。

‍ 其实，一线水利工作是很辛苦的，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所以，大多数乡镇领导都很支持哥哥的工作并关心他的生活。

‍ 曾经有一位一把手这样给哥哥说：工作强度大的时候就别省了，没有钱你找我。

‍ 于是，哥哥的票据他都是看都不看，直接签发，而且是随签随支取，从不拖欠。

‍ 这种充分的信任，让哥哥心里很温暖，当然，从来不会弄虚作假，是被信任的基础！

‍ 还有一位领导这样评价哥哥：谁要是跟老白哥搁不来，那肯定是这个人的问题。

‍ 是的，哥哥的善良与真诚是广义的，不分年龄与职业，从来不会拜高踩低任何人。

‍ 在哥哥居住的小区，只要看到哥哥下班，正在玩耍的小孩子们，就会一拥而上，喊着各种称呼，哥哥或抱一下，或摸摸他们的小脸或每人发一颗糖。

‍ 有一位对门住的小孩儿更有意思，他不吃自家的饭，搬个凳子坐在我家的厨房门口，专等着吃哥哥做的饭。

‍ 尽管，几十年都不在老家居住了，但是，哥哥在老家的口碑真的是很好。

‍ 当年，国家加大了对水利工作的投入，于是，硬化河道曾经是水利工作的核心，于是，出于被信任，哥哥也承包一些硬化河道的任务。

‍ 在保证硬化质量的前提下，哥哥也有一些盈利，因此，老家有些年老体弱的街坊们就找到哥哥，想挣个吸烟钱。

‍ 哥哥都是来者不拒，给他们安排一些轻活儿干。本来用十个人就能干完的活儿，结果用了十四五个人在干。

‍ 哥哥的口头禅是：财不散人不聚。

‍ 村里有红白大事了，无论是健康时，还是行动不便时，哥哥都准时参加，确实参加不了，也要奉上礼金，派侄子们顶替一下。

‍ 因此，在两个侄子结婚时，在哥哥第一次生病住院时，有半道街的人，都是自觉参加了婚礼，或到医院看望了哥哥。

‍ 哥哥还是一个有反抗精神的人。

‍ 有一年，汛期连降暴雨，致使多条河道高水位泄洪，有一位领导强势让哥哥在大会上表态，承诺保证辖区内的河道不会决口。

‍ 哥哥强硬回绝了，他这样表态道：我保证不了河道一定不会决口，但是，我保证河道决口了，我会第一时间跳到水里用身体去堵口。

‍ 领导感觉权威被冒犯了，当然，感觉被冒犯的还有哥哥，散会后，哥哥跟到办公室和书记理论，直到书记表示自己言词失当。

　　哥哥是一位顾家的好男人。

‍ 嫂子体弱，在侄子们小的时候，哥哥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劳动。

‍ 只要哥哥在家，小围裙就没有下过身：不是在做饭，就是在准备做饭；不是在洗衣服，就是在晾收衣服。

‍ 1991年夏天，父亲去世后，哥哥怕妈妈孤独，就让我和大女儿搬回家住，我再一次深切地体会了哥哥的勤劳与体贴。

‍ 那时候，作为出行唯一交通工具的自行车，在每个家庭都有着极高的地位，自行车在晚上是要入室过夜的，于是，自行车的搬进搬出，就成了哥哥的规定动作。

‍ 一直忘不了哥哥为我擦拭自行车的那份认真，一直忘不了哥哥为我自行车打气的那份执着。

‍ 那小小的躯体，那大大的热量。

‍ 这就是我的哥哥，一顿不做饭就吃不安心的哥哥。

　　哥哥，十年了，一别再无归期，相见只有在梦里。

‍ 不思量，自难忘。

‍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不希望有下辈子的轮回，因为，今生这么厚重的兄妹深情，再也不能承受又一次悲惨的离别之痛。

‍ 哥哥，在另一个世界，要健康，要快乐，要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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