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校园记忆——豆瓣煮鲢鱼的味道

悠然随记(1166115)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高中毕业五十年庆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值《五十年毕业庆典》之际</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豆瓣煮鲢鱼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以飨各位看官</p> <p class="ql-block"> 豆瓣煮鲢鱼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李良寿</p><p class="ql-block">导语:</p><p class="ql-block"> 人生百味,尝过了,才知道什么是油盐酱醋,什么是酸甜苦辣。回忆是一件饶有兴趣的事,在我过往的菜谱系上,赫然写着这样的广告词:豆瓣煮鲢鱼,本店六十周年招牌菜,微辣略腥稍咸,慢嚼留香,细品为甜,百味悠悠,清远绵延。</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为了普及农村教育,各个区都办起了高中。老校长李顺福棋高一筹,抢先招揽了一批县属中学下来的骨干老师,教我们语文的尹鸿飞毕业于武汉大学,数学物理历史老师毕业于湖南师大,英语老师毕业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这些老师的加盟,使偏居一隅的下马渡区中学,成为全县首屈一指的好学校。李校长善用人会管理,直把一个农村中学弄得风生水起,连县属中学的那些“贵族们”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一点也不输著名儿童文学家曹文轩笔下的油麻地中学。我们一边经历艰辛的磨炼,一边咀嚼知识的甘甜,在亦苦亦甜中渡过了那段难忘时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次高中毕业50周年同学聚会,大家相约三吾古镇,再叙同窗之情。负责后勤安保的同学,精心安排生活,尽量做到菜不重复,口味兼顾,让大家吃好喝好。在连连说好的赞扬声中,我总觉得还没吃出最满意的感觉,不免有点闷闷不乐。那几天夜里做梦,常常不由自主地喳吧着嘴,醒来似觉满口留香。豆瓣煮鲢鱼的香味,穿过岁月向我飘来,仍旧那般清晰,使人喜悦,令人回味。</p> <p class="ql-block"> 在物价不高的年代,几毛钱一斤肉,凭五角钱进店,能吃上一碗费大厨式的辣椒炒肉,且肉多质好味美。当时我们的学费只有四五块钱,每餐的伙食费仅3分。3分钱能买什么?能买1.5根冰根或一个鸡蛋。要是办成伙食,那难度可想而知。好才那时候材料正宗,吃得放心,才省略了我们如今天这样的无数个不放心。食堂做出的非常之菜,让我们吃出了非常之味。</p> <p class="ql-block"> 地处祁水河下游,沿着那条古老的木板房石板街,溯流蜿蜒两三百米有一风雨石拱桥,为祁阳北官道的所经之路。桥栏、桥墩、过道一色青石。居中的桥亭铃声叮当,与汩汩而过的祁水,熙来攘往的人物,合成微缩版的清明上河图。其时未通公路,风雨桥正好作为农贸市场,为早圩。开市于天未亮,散集于正午。从鸡鸭鱼肉到柴米油盐各色齐全。当时的鱼类摊子,不是现在活鱼出售,而是地铺稻草上摆鱼交易。鱼儿从池塘的活蹦乱跳到场子里售卖,不消几会折腾便偃旗息鼓躺平了,直挺挺地横在稻草摊上。如有人认可便以佳肴的身份随之远走他乡,那些不待看好的,从默默无闻到打道回府,不免黯然神伤。被人称作鲢鱼壳子的白边鱼,因少肉而价贱,一般是穷人家为改一下口味买的。价贱买少且长得快,因为状况不对称常常成为市场剩物。赶上天热,近午时分不作处理就会由贱物而至剩物,再后发臭成为弃物。学校总务处正是逮着随时都可能重复的悲催机会,让人携筐提篮进场,如乡下收荒货一般,悉数贱买下来,剖好烘干成为我们每餐必备食材。</p> <p class="ql-block">  至于黄豆,更是普通之物,凡稻作田埂都会种上,那些排列有序的绿色曲线,将稻田圈成形状各异的图案,可谓巧夺天工。待到稻黄豆熟,且收且获,铺展着满满的丰收喜悦。金黄色的豆子,可制豆腐,可作豆豉,可发豆芽,可为豆瓣酱。发酵成霉豆豉,与剁辣椒为伍,佐料、食用两相宜,成为家常菜的铁杆盟军。总务处匠心独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地取材买回黄豆,煮熟发酵出霉,制成豆瓣酱。黄豆与鲢鱼这些源源不断的食材,因价廉便购易存好加工,一年四季合作愉快,三分钱伙食的座上宾,最终成为独领风骚的绝代皇后。</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事隔多年,当我吃过神州大地东西南北各种菜肴,回味那道久存记忆的豆瓣煮鲢鱼,思量它那独具风味的特殊魅力,我想起它的存在,必然是有条件的:一是吃者的适应能力,包括口感水平,肠胃适应程度,身体发育状况。二是做菜者的能力,包括调剂,变化,口感,材料搭配等等。三是食材供应和制作,达到纯正无公害,能够放心持久耐用。四是从学校到采买再到司厨,绝无半点贪腐之心。否则,任一环节出了问题,都不会持久下去。</p> <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即使山珍海味,天天、餐餐吃也会心生厌烦,何况是豆瓣煮鲢鱼,吃久了连嘴巴也会发酵变霉。为了调剂口味,总务处还会变着法子购买些剩肉,那种贱价处理肉价多则三四毛钱一斤,少则二三毛钱一斤,间或改为豆瓣煮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学校还养着几头猪,为的是改善伙食,让学生花最少的钱吃得尽可能好一点。那时学生上学交的是稻谷,大多数家庭闹粮荒,惜米如金,自然没有像眼下学校,出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剩菜剩饭,只有厨房里的汤汤水水,加在各种乏味的野菜谷糠中,对养猪而言,也是不错的口感改善。肚大腿短肉厚的地萝卜猪,肥瘦相宜,肉香鲜美。每有重大节日,学校会杀一头猪为我们做出四方砣子肉,一次牙祭足可让人从食管到肠道,久久回味它的存在。累累鱼腥味中偶遇一顿肉香,满足感幸福感油然而生,我不由感叹:人生何求?</p> <p class="ql-block">  学校餐厅兼礼堂,全校两百多人,摆下桌子吃饭,撤掉桌子开会,并无违和。饭桌一米多见方,八人一桌,碗为搪瓷大碗,上宽下窄,刻有各自学号。饥饿是缺食的代名词,它对任何有需求的人都是平等的。男同学好动消耗量大,易饿;女同学没有其他可补充的,也会忍受着同样的饥饿。而费列信能有女同学送饭票,还不无自豪地说吃了不少,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奇迹,真是可遇不可求。而于我,即使饿得昏头转向,饿得脸色煞白也不能令人心生怜惜,倒是周安国老师住我们寝室隔壁时,因胃不太好,晚上办公要煮些吃的,弄好了悄悄到寝室叫我一起吃,至今仍让我感动流泪。</p><p class="ql-block"> 学校每餐定量三两米饭,蒸熟后,偌大的饭碗里仍然感到深不见底。家庭条件好的,可在周末回家捎米加量,条件差的带上红薯,另买煤水票蒸薯。为节省煤水费开支,我与费列信常常合着伙蒸。一次红薯蒸熟被一厨房师傅拿到了住房,我们硬是凭福尔摩斯般的侦探水平,从他的房间拿了回来,弄得好不自在。极端的饥饿往往诞生极端的行为。每次开饭,大家都似饿虎扑食,下课铃一响如同冲锋号声中扑向上甘岭高地,有一次竟将同桌柏珍玉的饭给吃了,令柏同学老半天找不着自己的饭碗。端上剩下的碗一看,原来是我的学号,于是悄无声息地吃了,为我保留了一个男生的自尊,避免不应有的尴尬。</p><p class="ql-block"> 偶尔身边有一两角余钱,我会到邻近五贵桥的供销社小饭店吃碗米粉。无肉光头粉8分钱一碗,但少有人吃。一般人吃的是加肉汤米粉,1.2角钱一碗。先付钱买上竹制小牌,隔着小窗叫粉,待师傅下好后递牌取粉。窘迫无斯文,因为囊中羞涩,只好选择8分钱一碗的光头粉。师傅按常规下成肉汤粉,待看牌子,已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如是再三,倒也得逞了几回,窃窃地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然而戏法不可久弄,上当后的师傅警觉起来后,再叫粉时必要问个明白才肯动手下粉,心里好生无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豆瓣煮鲢鱼的味道虽然已经久远,却如影随形,幽灵般存在于我的生活空间。若干年后,在外地遇上下马渡区中学的校友,说起那豆瓣煮鲢鱼的味道,彼此如同一起办理了出国绿卡,立马近乎起来,谈天说地,隔膜全无,不知不觉中就亲近热络得不得了。有时跟年轻人说起豆瓣煮鲢鱼那档子事,他们如听神话,瞪着满是疑惑的眼神,似在说:你连自己的经历都可造假呀?当我做上一家之长,当我走上工作岗位,当上一个单位的小头头,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了更深的体验,对学生时代的豆瓣煮鲢鱼,对殚精竭虑一切为了学生,用三分钱办出三分多钱餐的母校总务人员,心生深深的敬意。豆瓣煮鲢鱼的味道,已由物理层面升华到精神、文化层面,绝处逢生的智慧和能力,竟会超出人们的想象空间。</p><p class="ql-block"> 也许有人对贫困年代的豆瓣煮鲢鱼不以为然,而我们却像高天寒流的雄鹰,从未因贫困折断过自信的翅膀,因为贫穷与优雅、尊严无关。你看女生能把一件红格子衣衫穿得水水灵灵,一件稍微养眼的衣服能穿出欢天喜地,坐位靠前的谢爱华就像电影《阿斯玛》里那只百灵鸟,天天喜喜乐乐得合不拢嘴。男生自有男生的尊严,刘建明的草绿色仿军帽,里面衬上纸片,永远戴得周周正正;蒋金汉无论何种衣服,洗得总是干干净净,妥妥贴贴,每晚睡前,必将半新不旧的衣服叠放整齐才能入眠。</p><p class="ql-block"> 自从黄豆进口转基因,水土严重汚染,无公害原生态食材早已海枯石烂,豆瓣煮鲢鱼的原班研发人马非死即衰,再无复产之可能,唯如此,特记之,以觞观众。</p><p class="ql-block"> ——2024.11.16.长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