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知道松毛,但不一定见过抓松毛,不知道抓松毛作何用。</p><p class="ql-block"> 松毛,就是松树的叶子,学名“松针”。抓松毛,抓的是山上松林掉落地面的松针。</p><p class="ql-block"> 入秋,山里的松树虽依然青绿,但松枝下端的松针也有零星变黄,随着山风的劲吹,黄松针不时飘落。落地的松针时间长了,在风雨的摧残和太阳的炙烤下,变成枯焦的棕色。抓松毛的最好时节是在深秋和冬季,此时,松林下的地面铺上了一层黄松毛,远看,山坡似铺了一块金色地毯。</p><p class="ql-block"> 秋冬季节,生产队里农活空闲间隙,我的两个姐姐会邀上同伴,若是星期天或寒假还会带上我,去山里抓松毛。</p><p class="ql-block"> 抓松毛要带的工具是一把抓筢、两只大花篮和一根扁担,三样工具都是用竹子制作的。抓筢,将硬竹剖削成约十根小拇指粗的竹棍,竹棍的前端削尖并弯作勾状,用竹片和竹篾将竹棍整齐固定编成一排,使竹勾扇形般张开尾部收拢,再绑上长长的大金竹把子而成,形似一巨大超长挠痒痒的“老头乐”。大花篮用竹篾编制,筐型,顶圆底方,大孔洞,底孔矩形,周围的边孔是六边形,篮筐兜底系着麻绳或棕绳。扁担则由粗大的毛竹剖削制成。</p><p class="ql-block"> 抓松毛需去后山海拔较高的松林,不找粗直高挑的果松,而去随意弯斜、枝杈随性生长、难以成材而大多只能当柴烧的“飞松”林,因为果松的松针短飞松的松针长,这种飞松的学名叫“云南松”。云南松的松针不仅长,而且针叶浓密,多为三针一束,故而落地的松毛层厚,松毛的韧性也好。</p><p class="ql-block"> 到了飞松山林,放下扁担和大花篮,两只手一前一后握抬抓筢杆,侧身自地势较高处往下抓。若是有幸找到好长时间没被人抓过之处,得要掌握好力度,只抓表层落地时间不长、颜色尚艳的黄松毛,不把底层干枯糟烂的棕色松毛抓上来,抓满两只大花篮也无需太长时间。只是抓松毛的人多,一般找不到这种地方,大多在前人抓过之地,抓那稀稀拉拉薄薄的松毛,要抓满一担可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松毛抓够一担,方歇下来吃点冷饭或干粮,安抚一下早已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稍事休整,装篮系担。松毛较轻,往往装满篮筐后膨出且高于篮筐许多,看上去头重脚轻快把篮筐压塌了。</p><p class="ql-block"> 山路逼仄坎坷难行,忽上忽下石头旮旯。前瞻后望,看到的是膨大的松毛篮和底下快速闪动的脚,姐姐们的身影几乎被两只松毛篮完全遮住了。我的担子小,松毛压的不够紧实,泡泡地,只装平篮筐。可是,我还是时常落在后面,跟不上姐姐们的步伐。挑行中,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汗粒眯眼,不时抬手以衣袖拭揩。路途遥遥走走歇歇,回到家时,已是日暮西山晚霞映天。</p><p class="ql-block"> 晚饭匆匆不能休息,得趁着天黑前的亮光,给松毛出篮,将裹挟于松毛里的树枝、木棍、杂草甚至荆棘拣除。</p><p class="ql-block"> 松毛不能摆置过长时间,最好于当晚或第二天内,将其扭结成松毛卷。若实在不行,只得将松毛垒堆,洒上水,并用塑料布遮盖,以防松毛水分流失而变得干、脆、易断。</p><p class="ql-block"> 扭结松毛卷,人们叫“扭松毛”。扭松毛的工具是一把 “鹞弓”,将一根两三米长的金竹杆前端弯成弓状,并以细麻绳为“弦”把“弓”固定拴牢即成,形似英文字母“P”。扭松毛须两人配合,一人双手拿握鹞弓杆,并将杆尾夹在左侧臂内腋下,另一人于松毛旁的矮凳坐定,双手理出一把松毛,持鹞弓者面对站立,将弓勾勾住那把松毛段,顺时针扭转鹞弓,边扭边退;坐者左手捏握松毛绳尾,右手不断向左手心抓添松毛;随着鹞弓的扭动,锄把般粗的松毛绳越变越长,长至两米多到三米间,坐者右手停止抓添松毛,左手紧捏绳尾,鹞弓却不停,以将松毛绳扭紧实;接着,坐者右手拉向松毛绳中部,鹞弓扭一转旋即放开拉松毛的右手,松毛绳从中部扭结成麻花段,鹞弓配合着甩转一圈并向坐者靠近一步,坐者右手接住麻花段,待鹞弓扭一转又放开麻花段,鹞弓又配合着甩转一圈再向坐者靠近一步,如此这般一扭一甩、一接一放连续三到四次,褪下鹞弓,坐者给松毛卷打上结,一条约一米长麻花样的松毛卷扭结完成。</p><p class="ql-block"> 扭松毛,靠的是两人操作配合协调一致,整个过程都由坐者主导掌控,持鹞弓者跟随配合。坐者捏握松毛绳和抓添松毛,决定着松毛卷的外型和质量,不仅难,而且伤手,即使戴上帆布手套,也不能保证不被松毛划伤绞伤,而操持鹞弓却比较容易。扭松毛时,我都是操持鹞弓,配合爹爹、大姐或二姐。与爹爹扭成的松毛卷又粗又长,与二姐扭的又细又短,与大姐扭成的松毛卷不粗不细不长不短,协调匀顺不乍毛不鼓包,通体紧密结实,手托一头往上举,松毛卷能直立七八秒才弯曲!如果需要,一家四人就配成两组,两把鹞弓齐头并进你追我赶。松毛扭完后,爹爹、姐姐的手掌常常布满划痕甚至裂口,松毛尖还会戳进肉里和指甲缝里,需要用针挑出。</p><p class="ql-block"> 松毛卷需要晾晒些天,晒干后,五个或十个用稻草捆为一扎,码砌灶房一角,以备做饭烧用。</p><p class="ql-block"> 抓松毛不易,松毛挑到家,还得扭松毛,这么麻烦还是要做!我们村在坝子中部,到最近的西山脚也需一个多小时,若是砍柴,须去更远的深山才能砍到经烧的栎柴,一天难以往返,得在山里扎棚过夜,一般都是成年男人去,还得要有骡马驼运,因为稍近点的山都没柴可砍了,爹爹说都被各村各户日积月累年年砍给砍光了,更别说面山了!松柴虽好却不能砍,一来松树长青是固山之树,有长寿的寓意,且生长较慢;二来松林都划归生产队集体所有集体管理,就是削减过于密集的松枝,都由生产队统一安排,砍下的松枝再分给各家,个人不得私下砍伐。所以,多数人家得去抓掉落地上的松毛,扭成松毛卷作燃料。</p><p class="ql-block"> 松毛卷虽然没有木柴经烧,但容易点燃,因为松树能分泌出一种油脂,油脂藏于枝干,刨开枯死的松树枝干,可见明黄或棕红色的油亮斑块,称为“明子”;油脂溢出树表,氧化成灰白色不规则团块,谓之“松香”。松香珍贵,一般用来保养二胡的丝弦和弓毛;“明子”极易点燃且燃烧持久,是做火把的最佳材料,但因稀少,人们只是将其解剖成筷子般粗细的小节段,作为点燃木柴的引子。松毛虽细,仍含有油脂,就是碧绿的松针,仍能点燃,因此,松毛卷不仅能作燃料,还能在燃烧中引燃木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松毛卷,就是有能力砍柴的人家,也会备下几扎引火。</p><p class="ql-block"> 家里实在没钱用了,大姐就挑上一担松毛卷去集市贱卖。几年后,家里有了木板车,有时晚饭后,大姐装上满满一板车松毛卷,第二天一大早,牲口般地拉运到城里去卖!若是有幸碰到城里单位去买松毛卷,有可能被整车买走,还可能卖上好价钱,大姐回家就早,否则,通常大姐到家都晚,有时天黑了好大会儿才进家。家里松毛卷不多了,瞅空再去山里抓!</p><p class="ql-block"> 过了些年,城里陆续用上了液化气、电饭锅电炒锅、电烤箱电磁炉和天然气,烧柴烧松毛卷的越来越少了,直至绝迹。姐姐的松毛卷也就没了市场,不再拉运去城里卖。</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些年,农村也用电做饭炒菜了,姐姐也就不再去山里抓松毛了。灶房里,宽大的土灶闲置了,大铁锅生了锈,那些生火用的工具——吹旺火的火筒、夹柴禾夹松毛卷的火钳、捅灶洞落灰烬的铁勾子,都不见了。灶房不再烟熏火燎,人们不再会被火烟眯得泪眼婆娑、呛得咳嗽声声!可是,也没有了那一缕缕冉冉飘升、诗意浓浓的袅袅炊烟!</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清明节,我和远嫁的二姐都回了老家,与大姐一起上山,去给逝去的爹妈和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奶奶及老祖上坟。坟地不算远,就在西山面山的山坡。行至坡脚,山径右侧有一小片飞松,松林下面铺着很厚一层深棕色的松毛。两个姐姐惊叹起来:呀!那么厚的松毛,还是山脚呢,松毛都在地上糟烂了!啧啧啧……这是多长时间堆起的了呀?!要是在抓松毛那些年,这地儿根本就见不着松毛,掉下来一点儿就被抓掉了,这下积得那么多!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一把松毛看着,溢着满脸的可惜。</p><p class="ql-block"> 如今,松毛卷在农村都绝迹了,更别说城里了。或许,到山里的人家还能看到松毛卷,也许山里人家都找不到它的踪影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飞松及其掉落山坡的黄松毛)</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碧绿茂密的飞松松枝)</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抓筢,犹如大号的“老头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鸣谢:百度图片,QQ音乐链接《炊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