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佬

小军

<p class="ql-block">古井湾这块地方喜欢将女人称呼为婆佬,佬与老不同,佬是一种戏称,并非年龄大,故许多年青姑娘还刚刚嫁人,就被别人叫成了婆佬,但这“雅称”又并非人人都有,得看你的脾气性格,有些讨厌这种称呼的,自然没人敢叫,因此,带了“婆佬”二字的年轻女子性格一般都是比较随和的人。</p><p class="ql-block">喜婆佬就是其中一个,她几乎还不到二十岁就被人这样呼来唤去,甚至嫁到古井湾被人叫了四十多年,她的娘家在城里,那是以后的事,之前老家近城郊,也是农民,家中人多地少,生活艰难,于是父母作主将她嫁到僻壤的乡下,只是因为乡下田地多有饱饭吃。他(她)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个好人家过好日子。</p><p class="ql-block">要说喜婆佬身上还真有不少优点,不仅勤劳能干,且长的貌美如花,皮肤白里透红,身段玲珑有致,只须稍加妆扮,比明星还要漂亮,女人的美艳通常都是比较冷淡的,难于接近,但喜婆佬不同,她的性格比较外向,与任何人都不拘束,有时甚至还主动与男人们说些荤段子,一些好色的男人被撩的心痒痒,试想伸出咸猪手趁机捞点便宜,那是绝不可能的,说归说,笑归笑,喜婆佬心中还是有分寸的,嫁的男人虽说与她不太般配,但她在爱情上绝对忠诚。</p><p class="ql-block">丈夫是个篾匠,比较矮小,那时的手艺很吃香,很远的地方都经常请他去做篾货,家庭条件在古井湾要算数一数二,喜婆佬的父母就是看到女婿有前途,看上了这户好人家才将女儿嫁到古井湾来的。</p><p class="ql-block">过了十多年风光的日子后,随着社会改革进步,许多机械制品代替了人工,篾匠手艺就慢慢被淘汰了,喜婆佬丈夫从此只能守着几亩田地过日子,而她娘家因城市扩建,房屋土地全被征收,摇身一变成了城市户口,不仅住上了高楼,还男男女女都分配了工作。</p> <p class="ql-block">娘家日子过好了,他(她)们心里渐渐对女儿有了愧疚,觉得家庭成员中,反倒数她生活最苦了,于是想托关系将女儿招至厂里一起上班,无奈户口成了绊脚石。</p><p class="ql-block">古井湾的人说,喜婆佬不知生了多少个孩子,总是生下不到几个月就夭折了,最后一个毛伢子终于成活,喜婆佬不敢半点粗心,将他细心抚养,视若生命中的全部。</p><p class="ql-block">毛伢子遗传了母亲的基因,长得英俊潇洒,到了结婚年龄,根本无须说媒的,许多女孩子主动追求他,最终一位同学的闺蜜走进了毛伢子心中,俩人结婚后,一肚子生了两个胖小子,那些年,喜婆佬比谁都高兴,人在哪,笑声在哪,于是村里人又重新给她起了个“高音喇叭”的绰号。</p><p class="ql-block">还真别说,古井湾几十户人家,有了喜婆佬,气氛热闹的多,倘哪天不在家中,听不到她的声音,生活中就好像缺少点什么。</p><p class="ql-block">喜婆佬是个好女人,懂得相夫教子,维持家庭,她善于人际交往,吃得亏,肯帮忙,与邻里之间几十年都未曾发生过纠纷,人常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喜婆佬可谓二者兼之,她为古井湾的人们带来了风景,带来了欢笑。</p><p class="ql-block">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平静的生活终于在喜婆佬将近花甲之年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那天毛伢子骑摩托搭上他父亲要去十多里外给人盖房子,行至一条狭窄的下坡湾道,忽然迎面驶来一辆货车,冒着浓烟在使劲爬坡,毛伢子一慌张,两父子连人带车滚向数米高的悬崖下,当人们赶来时,父亲已没了气息,毛伢子被送进了医院抢救。</p> <p class="ql-block">料理完丈夫的丧事,医院中又传来不好的消息,毛伢子被摔成脑震荡,恐怕以后会成植物人,喜婆佬几次将眼泪逼回眼眶,逆来顺受早已令她养成了坚强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几个月后,毛伢子从医院被接回家,不仅行动不便,言语也含糊不清,政府见此现状,便给喜婆佬一家上了低保,儿媳妇在城里上班,之前,一个礼拜回家一转,给儿子买点零食,或给家里买点好菜,渐渐的一个月都不回来,喜婆佬要孙子给他妈妈打电话,只听儿媳在电话里说要加班。说几句便主动挂了。后来听人说,媳妇在城里有了相好的,喜婆佬并不感到诧异,儿子成了残疾,要留住儿媳的心很难。</p><p class="ql-block">从此,儿子要照顾,两个孙儿要读书,家中的大事小事都得靠喜婆佬一个人去担着,她常常明知身体累了,躺到床上却彻夜难眠,红润的面部失去了光泽,头发也白了一大半,彼时的喜婆佬已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太婆。有几天她感觉身体老不舒服,走路都费劲,于是一个人搭车去医院,通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说她身上患有多种疾病,虽定期服药,好好调养。</p><p class="ql-block">男人死了,儿残了,儿媳妇不回家了,喜婆佬靠着政府的低保艰难度日,哪有那些余钱闲工去顾及自己?她只能独自扛着,没告诉任何人,她把从牙缝里省出的每一分钱攒着给两个孙儿读书。孙儿都很努力听话,成绩总是在班上名列前茅,初中高中一路直升,随着生活开支日益增大,喜婆佬借贷无门,只好又去求助政府,上面很爱惜人才,于是镇领导与学校亲自衔接,决定免去学生在校的一切费用,直至大学毕业,毛伢子也被送进了养老机构。</p><p class="ql-block">喜婆佬如释重负,但她并未安闲,依旧种很多地,养很多鸡鸭,风来雨去,日日夜夜忙过不停,她将汗水换来粮食,将粮食喂大鸡鸭,再将鸡鸭卖了钱,隔三差五给儿子孙子送点吃的,或许偶尔给他们添置件衣裳。</p><p class="ql-block">经过三年苦读,学校传来好消息,两孙儿都同时考上了大学,且都是重点,那年歇完暑假后,喜婆佬将几十只鸡鸭全部卖了,换来三千多块钱,平分给两孙儿,送他们去坐车的时候,她一人握一只手,再三嘱咐他们在学校要学好本领,努力深造,将来一定要感恩政府,回报家乡,车启动时,只见祖孙仨仍然隔着玻璃频频挥手。</p><p class="ql-block">两孙儿怎么也想不到,那天与奶奶一别,竟成永诀,十一月中旬,古井湾几位与喜婆佬走的近的女人见喜婆佬关了好几天门,便来到她家窗外叫唤,一直没回音,于是喊来几个男人将门撬开,只见喜婆佬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警车救护车都来了,医生检查尸体说,估计是患有某种疾病而去的。</p><p class="ql-block">整个湾里的人一个个长吁短叹,说喜婆佬死得可怜,有的还偷偷抹眼泪,一位年长的村民号召说,毛伢子是植物人,两孙儿又刚刚踏入大学,且离家千遥路远,他们都不懂事,叫回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喜婆佬在这古井湾里与大家相处几十年,平易近人,无我利他,不多事,肯帮忙,我提个建议,每户凑点钱去买副棺材,好让她早些入土为安。村民们没有半点异议,有的还另外买来寿衣寿被给穿戴上,安葬那天,久晴的天空忽然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的小雨,有几位婆婆说,喜婆佬的命运真是太悲摧,看吧,苍天都在为她掉泪。</p><p class="ql-block">那年腊月,喜婆佬的两孙儿放寒假回了古井湾,当邻居把事情告知后,两个阳光男孩的眼眶中立马滚动着泪水,看得出内心的悲痛,他们买来几束鲜花,插到奶奶坟前,跪了许久才起身,那时候,奶奶慈详的面容,奶奶温柔的言语,想必都浮动在他们的脑海,最记忆犹新的应是奶奶送他们上大学的临别嘱咐,好好深造,学好本领,感恩政府,回报家乡………。</p><p class="ql-block">两孙儿上完坟,回到家中随便收拾一下,然后拖着行礼箱又离开了古井湾,风声鹤唳,草木萧疏,天空一片灰蒙,那年除夕夜,古井湾几十户人家都没了以往的庆祝,鞭炮声少了,欢笑声少了,人们都好像被一个凄美的故事感动到心底,无法开心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