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路平撰文、摄影</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西蠡湖)</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小雪 ”节令已过,风中渐生寒意。</p><p class="ql-block">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信步来到长广溪湿地,行走在小路上。小路沿着湖边,蜿蜒伸向林子的深处。小路上铺满了落叶,金黄的、锈红的、土褐的……初冬的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枝,点点滴滴洒在这些落叶上,忽明忽暗,很有几份温情。</p><p class="ql-block"> 路旁不远处的是水岸,水中的菖蒲、野菰都干枯了,耷拉下叶条,水葫芦、菱角等成了漂在水面的腐叶,唯有那一簇簇,一丛丛镶嵌在湖畔的芦苇尚未完全枯黄,虽然少了夏日挺拔的生气,却依旧簇立着。一阵北风掠过,那灰白悠长的芦花随风摇弋,舞影婆娑,沙沙和鸣,从远处望去,蓝天、白花、碧水,色彩明丽而悠远。</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管社山庄)</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西蠡湖)</b></p> <p class="ql-block">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从东北来到了这座江南小城,当时就住在太湖边上。每年春天,总能看见水中冒出穿着浅紫红色外衣的芦苇嫩芽。春风中,这些芽子,先探出几片卷曲的叶子,然后就一发不可收地嗖嗖往上窜,不经意间就成了一道道此起彼伏的绿屏。</p><p class="ql-block"> 当年的太湖边芦苇随处可见。夏天我们去游泳,坐下来休息时总会摘几张芦叶,或放在嘴里当口哨吹,或将它两端向里折进,撕开,相互插进,做成小船,放入湖中。看着芦叶做的小船随着水波向远处飘去,心里不知有多高兴。</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快到的时候,院里的孩子们总会结队去采摘棕叶,也就是芦苇的叶子。一人多高的芦苇,在孩子的眼里已经是很高了,大家在苇丛里钻来钻去,专挑那些长得宽阔的叶片采摘,芦苇丛里不时会传来我们的嬉笑声……</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渤公岛湿地)</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东蠡湖)</b></p> <p class="ql-block"> 真正认识芦苇,那还是我下乡当了知青以后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所在公社的那片土地,据说是古时候黄河改道冲刷淤积出来的,离黄海边也就一二十里地。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水塘星罗棋布,田畴间水沟相连。水塘里长满了芦苇、蒲草等,要是用今天眼光来衡量,就是天然的湿地。</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我整整生活了八年,用我的青春、汗水为生命留下了难忘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夜晚,我常常喜欢坐在茅屋前的场上,仰望繁星满天的夜空。海上来的风,拂动着水塘里的芦苇,沙沙的声响伴着青蛙不知疲倦的鼓鸣,给这深邃的夜空平添了一些生气。此刻,我会暂时忘却内心的孤独与痛苦,把自己融进这浓黑的夜色之中。</p><p class="ql-block"> 秋风送爽,苦楝和洋槐的叶子纷纷飘落,村里的小孩子就该捉螃蟹了。他们会在有落差的芦苇塘间挖条一尺左右宽的水道,晚上在道旁支起小马灯,人守在灯旁,看见顺着水流爬行过来的螃蟹,就一逮正着,一夜下来,也能捕捉到不少。天亮后,那些孩子就拎着成串的螃蟹,来到我们的住处,向我们兜售。真便宜啊,二毛钱可以买一斤,现在想起来还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 初冬的早晨,薄薄的雾气缭绕于纷飞的芦花之上,塘面上结起薄薄的一层冰,芦苇到了收割的季节了。二十出头的我上身穿着旧棉袄,脚上套上旧球鞋,下到水塘里去割芦苇。为防止鞋子在水塘里脱落,我特意用绳子从鞋底到脚背捆结起来。一脚下去,冰凉的水,如箭一般直刺全身,碎冰碴子,芦苇桩尖把卷起裤子的小腿划戳得满是血口子。拖着割下来的芦苇上岸,冷得直打哆嗦,可还得再次下水去割。今天想来,当初不知是哪来的那股劲,也许是因为自己年轻吧。</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到乡村中学做代课教师,或许是对芦苇有感情的缘由吧,每到冬天,就会到集上买用茅草和芦花编的“毛窝”穿。别看那鞋子穿在脚上不那么好看,还戳脚,但是里面衬上些旧布,还真暖和。晚上,在煤油灯下批改学生作业,一双脚不受冻就靠它了。</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长广溪湿地)</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东蠡湖)</b></p> <p class="ql-block"> 芦苇对农民,用处可大了。农家盖房子时,梁和桁条架好后,便会把交叉编排的芦苇笆铺在上面,再在上面盖草,草屋顶便大功告成了。</p><p class="ql-block"> 芦苇到了手巧的农民手里,那就可以派上更多的用处了。村上的巧手们,把晒干的芦苇去皮,用石滚子压扁,编成芦席(冬天铺在床上,夏天铺在地上)、遮阳挡雨的斗笠、摘棉时盛棉花的苇篮,围储粮食的粮囤席条。自家用不完,等到赶集的时候拿到市场上去卖掉,还能为家里挣些活钱。</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东蠡湖)</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渤公岛湿地)</b></p> <p class="ql-block"> 在乡下多年,让我难以忘怀的那件事也和芦苇有关。做代课教师后,一次带着班里的学生去干河大队学农搞丈量(相当于现在的社会实践),我班班长的家正好住在干河大队,就跟我约好叫我住到他家里。我带着学生到了大队后,班长就高兴地带着我去了他家。</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家,中间一间堂屋,两边有两个房间,班长的父母像是迎接远来的贵客,专门为我腾出一间房间。知道我是城里来的知青,讲究卫生,他家特地给我准备了全新的垫被和盖被。棉胎、床单、被里、被面都是新的。掀开垫被胎、床席,洋槐树做的床架子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芦苇(当地老百姓就用芦苇做床垫)。</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盖着被面上印着大红花朵配绿叶洋溢着喜气的新被,睡在软软的床上,闻着芦苇、新棉的清香,难以入眠……</p><p class="ql-block"> 人世总有炎凉。在农村的那些年,只有这些纯朴的农民和他们的后代没有把我当外人。他们用这种或那种最朴实的举动表示对我的理解和尊重,他们用最纯净的情感温暖了我,让我这个“走资派”的后代感受到了人世间最真诚最美好的情谊。</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东蠡湖)</b></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西蠡湖)</b></p> <p class="ql-block">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裔美籍著名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在他的诗篇《礼物》中写道:</p><p class="ql-block"> 如此幸福的一天。</p><p class="ql-block">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p><p class="ql-block">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p><p class="ql-block">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p><p class="ql-block">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p><p class="ql-block">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p><p class="ql-block">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p><p class="ql-block">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湖畔的苇丛稀了,那种芦花飘雪的壮观景象我是难以找到了,但是一蓬一蓬的芦苇依然顽强地生长在湖边,风中的芦花依旧是那么美丽,轻轻地、柔柔地舒展、飘动。看着眼前这些绒绒的飞花,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平旷的原野。我个人所遭遇的歧视、背叛、艰辛、困顿早已随风而去。但是,我没有也不可能忘记那些善良的面孔,那些给了我阳光和温暖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步入晚年的我,也许看不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可我深信,那风中的芦花,就是命运奉献给我的最好的礼物。</p> <p class="ql-block"><b>(摄于无锡西蠡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岁月留痕(以下图片摘自网络)</b></p> <p class="ql-block"><b>入冬,到水塘里收割芦苇</b></p> <p class="ql-block"><b>村里的巧手编织芦席</b></p> <p class="ql-block"><b>用芦苇编织的粮食囤条</b></p> <p class="ql-block"><b>用芦苇编织的摘棉花篮子</b></p> <p class="ql-block"><b>知青岁月里伴随我过冬的“毛窝子”</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