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倚栾（37）

兰夕

栾树下

文/兰夕

曾经，我在西园路的一个小巷里度过了十余载光阴。近日，受友人之邀，重游故地，过去的旧房窄巷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新煕里”。唯有那街道两侧依旧挺立的栾树，唤起了我心中最柔软的记忆。阳光闪烁在我的眼前，思绪回到了那些栾树下与父亲共度的春夏秋冬。

那时候，父亲已逾八旬，因病瘫痪，终日与轮椅为伴。春日里，在桃红柳绿几乎热闹过半的时候，栾树才缓缓吐露新芽，继而贪婪地吸取阳光雨露，迅速变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晴好的时候，终于可以照护着父亲出门了，小鸟在枝头欢歌，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绿叶在春风中轻盈摇曳，仿佛在演凑着一曲曲美妙的乐章。春天的生机与希望，让久病的父亲亦焕发了精神。

盛夏时节，街道两旁的栾树，枝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为过往的行人带来一抺清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行走在夏日的西园路上，如同置身于一幅宁静惬意的油画之中。我常将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安置在树荫下，让他享受着街市的热闹。有时，他会用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买一把他喜爱的小菜，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陪伴父亲的日子，如此静好。

秋日的暧阳下，栾树绽放出鲜艳的小黄花，簇簇团团点辍着树梢，宛如给栾树戴上了华丽的王冠。我推着轮椅在栾树下缓缓前行，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飘落在父亲的身上和雪白的头发上，仿佛诉说着生命的故事。我停下脚步，静静地感受这份宁静与美好。不经意间，那些花朵像被施了魔法般，变幻成黄、绿、红、紫等多姿多彩的蒴果。栾树积蓄了一年的能量，在这一刻尽情释放，绽放出绚丽的光彩，那光彩映在父亲的眼中尤其夺目。我想，那一刻，父亲的思绪，定是回到了他在淮海战役上冲锋陷阵的岁月。

冬日里，树叶随风飘零，那些已经枯萎的深褐色的蒴果，紧紧依附在栾树嶙峋的枝干上，吸取着它最后的养分，犹如一个个不愿独自面对生活“啃老”的孩子。父亲告诉我，那些蒴果如同苦楝子，需要人去打它才会脱离。栾树苍老的枝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幅水墨画卷。尤其是下雪时，黝黑的枝干披上一身洁白的外衣，仿佛铁钩银画，展现出一种苍茫而坚韧的美。此时的父亲，更显苍老，只能窝在家里，坐在轮椅上，寂寞的望着窗外的萧瑟。

西园路的栾树，随着四季更迭变换着不同的色彩，父亲的轮椅在它的树荫下碾过了八年的时光。时间悄然而逝，蓦然回首，老屋不在，父亲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栾树依旧轮回着它的春夏秋冬，父亲坐在轮椅上，倚着栾树看街市的情景，成为我心底永远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