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又逢米酒飘香时节,友人提及婺源坑头的水酒,而我却在这浓郁的酒香中,嗅到了父亲的味道。父亲自幼便受胃痛困扰,胃疼发作时,他双手轻按着胃部,眉头紧锁,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忍耐,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那是一种深沉的痛楚,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意志。直至寻得一剂良方——那便是水酒。彼时,物资匮乏,然而飘扬着酒旗的水酒坊却遍布街巷。每当父亲胃痛发作,便会派我去酒坊打酒,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独享”。然而,这“独享”亦非绝对,父亲总会让我尝上一口,算是对我跑腿的奖赏。而我最常去的,便是那座十八桥旁的酒坊。</p><p class="ql-block"> 随着日子渐长,父亲为了节省开支,决定自酿米酒。他先购来上好的糯米,仔细淘洗、浸泡,待糯米在父亲拇指与食指间轻轻碾压成碎粒,便将其倒入饭甑中蒸煮。糯米蒸熟后,父亲会分我一碗糯米饭,而后加入适量的凉开水,用筷子将糯米饭搅散,稍作冷却。接着,父亲会取出从一院边天主堂门口购得的酒曲——据他说,这里的酒曲品质最佳。按比例混合酒曲与糯米饭后,将其置入干净无油的瓷罐中,不可装得太满,以便留出发酵的空间。父亲会在糯米饭中央用擀面杖戳一个小洞,便于观察发酵进程。冬日里,还需用棉被将瓷罐包裹,以保持温度;夏日则无需此步骤。待瓷罐中弥漫起阵阵酒香,父亲便揭开封盖,为我们每人盛上一碗酒糟,而那酒水,则是他缓解胃痛的良药。久而久之,在米酒的熏陶下,我们姊妹也练就了一定的酒量。</p><p class="ql-block"> 待我们长大成人,物质生活日渐丰盈,家境亦有所改善,父亲又恢复了打酒的习惯,甚至一度经营起自己的水酒坊。然而不知何时起,那些传统的水酒坊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连同制作酒曲的手艺人也难寻踪迹。啤酒逐渐成为父亲餐桌上的常客。随后的日子里,哥哥为父亲送上茅台与洋酒,但这些都无法取代父亲心中那抹独特的水酒滋味。</p><p class="ql-block"> 某次徒步婺源坑头,沿途飘荡着酒坊的旗帜,老宅内陈列着众多硕大的酒缸,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我急忙背起酒水,只为满足父亲的口腹之欲。自此之后,每年必赴坑头之约,只为了父亲对米酒的情有独钟。</p><p class="ql-block"> 今年再度前往坑头,我只能在米酒的香气中追寻父亲的身影,泪水悄然滑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