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规矩" 【原创 图文无关】

皓月当空

　　我的母亲是个全文盲，即使是人民币上的文字换个地方写，她也不认识。可就是这么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土生土长的人，却知道很多"规矩"，从我儿童时代开始，母亲就给我讲规矩，教我守规矩，她常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教导我，以致我从小就生活在她的规矩里。

　　母亲的规矩很多。以吃饭为例，她教导我，掀开饭鐤盖舀第一瓢不能挖中间的饭囡心，每一碗无论大小都要舀两勺以上，吃饭时必须手端碗，不能趴在桌子上吃，嚼饭菜不能发出响声，不能将筷子竖插在饭碗里，不能用筷子敲碗，掉在桌上的饭粒要捡起吃掉，吃完了，碗里不能残留一粒饭，筷子要放在桌子上，不能搁架在碗上……平平常常一餐饭，就被规矩得这么复杂。

　　母亲的规矩不但多，而且很细。大到安身立命，为人处世，小到日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规矩可谓无微不有。例如她告诫我，到别人家里，不能踩“地戸”（方言，即木门槛），别人家的物品只能用眼看，不能用手摸，更不能讨要。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姿势要端正。反正事无巨细，都有规矩约束的。

　　除了多和细，母亲的有些规矩还很奇特，例如她告诫我，伢子家（方言，即男孩子）不能对着太阳撒尿，不能用手指月亮，在太阳和月亮下面与别人走路，不能踩别人的头部影子。有一次我的布鞋鞋底踩湿了于是我，拿到禾塘的石头上晒太阳，母亲说，晒鞋子不能鞋底朝天。哎呀!本来就是晒鞋底的，不朝天那要晒多久啊!于是我只好悄悄换个地方晒。

有一次满叔来我家里，坐在矮竹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大把毛栗给我，我转身时掉了几颗在地上，就躬身俯腰在地上捡，满叔走后，母亲批评我不懂规矩，见我一脸疑惑，她说，刚才你捡毛栗时屁股拱起老高，正对着你满叔脸股，有礼貌吗？记住，以后不要用屁股对着别人脸了。

　　母亲教我懂规矩，守规矩，她自己也循规蹈矩，是一位虔诚的规矩遵守者。

有一年中秋节她买回了几个月饼，当时我就想吃，母亲说现在还不能吃。到了晚上月亮升上山时，她搬了一张圆凳子到堂屋门口，放好香炉，摆好月饼，点燃蜡烛，然后叫我点燃三柱香，对着月亮作三个揖。过了小一会，她才要收拾凳子香炉，说现在可以吃月饼，说月饼必须先敬月亮婆婆，这是规矩，必须遵守的。

我的三姐出嫁后，和公爹公婆同住一个屋里，三姐多次请母亲去小住一两天，母亲坚辞不去。说是有个规矩，叫做“钟鼓不乱敲，亲家不乱行”。只在三姐坐月子时，提着鸡，肉，蛋去探望过一次，.直到六年后三姐建起新屋后才时常去住一两天。

1972年，母亲和我带着我的大女儿从家里步行去西岩，途中要经过一个名叫凤山坳的山岗。前一段路我抱着孩子，快到山岗时由母亲背着，到了岗顶，我看到母亲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就想接过孩子，母亲说，不行!抱嫩伢伢出行有规矩的，逢山过坳，过河过桥不能换人，就是左手换到右手也不.准。当时母亲已年过半百，而女儿也有二十多斤，过完这山岗还有一里多路呢!

　　母亲没文化，却怎么知道这么多规矩呢？我没有特别问过，只能从平时的交谈中找原由。

有一年春节后我打算初七步行去县城大姐那里住几天再报名上学。母亲说，初七不行，有个规矩叫“七不出门八不归”，你的外公有一年腊月从贵州步行回家，二十八日下午已经到了老屋刘家（地名），离家只有三里地了，为了守规矩，愣是在刘家睡了一晚.，俟到二十九日才进家门。哦嗬，原来母亲的有些规矩是从长辈那里传承下来的。

有一次我的堂嫂打她的儿子被我母亲看到了，她认真地对我堂嫂说，你打崽，我管不着，但是打人有规矩，叫做“打人不打脸”.打崽女也不能打脸，堂嫂说没听到过这说法，母亲告诉她，自己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原来母亲的有些规矩是从旁人那里学来的。.

有一次舅父来我家，他回去时母亲要我送一下，我以为母亲担心舅父出村路上被别人家的狗咬，我送走舅父后回家，母亲又给我讲规矩了，她说，客人离开时，主人端坐不动是傲慢，客人刚迈出门就立即重重关门是逐客，起身目送是起码礼貌，送出大门，送出槽门（村口），都是高尚礼节，象《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出戏里还有十八里相送呢!呵呵！母亲的规矩竟然是看戏学来的。

　　母亲最后一次.给我讲规矩是二零零零年某天，其时她已是九十岁高龄。那天，我去看望比我大二十岁的曾经的同事。临出门时她叮嘱我莫忘记买点水果和营养品，她说，看望比自己年长的人，不能空手进门，这个规矩不能忘的。虽然我也是“知天命”之人，但在她心里仍然是不谙规矩的孩童。

对母亲的规矩我曾经质疑过，厌烦过，也曾经阳奉阴违过，但更多的是依从，现在想来，许多规矩是行为准则，也是生活学问和经验。正因为她的规矩约束，让我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从而平平安安一生。她的规矩既诠释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映证了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