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花

森屹岛的文学世界

居住在城中村的姨妈死了。

那天，她坐在智障儿子的三轮车上，在静止的十字路口，儿子违反交通信号灯逆向行驶被疾驰而来的小车撞翻，姨妈的头就这样先滑落于地面。

七十八岁的姨妈从医院回来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不吃不喝。死了。

人死了，究竟会前往何处呢，是如同回春丹乐队演绎《鲜花》歌词里彩虹般的世界吗，姨妈在那边过得如何，她还会把柿子树栽种在屋前吗？

柿子树开花了吗？

姨妈说柿子花没有春天，她说她喜欢盛夏开放的柿子花，如灯笼百合的小花密密匝匝镶嵌在万千绿叶间，平凡，簇拥，喜庆，团圆，不惹眼的花却寓言着“柿柿如意”，这样的花该多美好啊。

她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在临产时难产，幸些要了她的命，生下来痴痴呆呆，不哭不闹，总是睁着眼看摇曳于窗的柿子树，早年她带着儿子四处求医问药，去的最远就是省城昆明。

小儿子读书时，被同学孤立欺负，被扔石头，被起绰号斜视眼，儿子蜷缩在家里的墙根处怎么拖也不去上学。姨妈就用又细又长的棍子使劲抽打儿子的小腿，逼他去上学。

孩子哭，她也哭。

小儿子长大点时，会攀爬柿子树，他像猴儿灵巧般上树去摘柿子花， 然后采摘许多花朵穿插在姨妈浓密的发间。

小儿子拍着手光着脚围着姨妈跑，嘴里说柿子花漂亮，妈妈漂亮！姨妈不算美，却是儿子眼里世上最美的妈妈。

姨妈身材高大，有蓬浓密的卷发，皮肤呈棕楬色，天生卷发，眼角有颗泪痣，丹凤眼，微微笑起来只看得见缝，嘴唇丰厚，再笑，就看得到她微凸突兀的牙齿。

确切说，姨妈是母亲的朋友。

她们怎么相识的我不知道。母亲打小在农村出生成长，后来虽在单位上工作，但她天生慈悲心肠，来到我居住的城市就和市场里卖菜的、捡垃圾的、环卫工人成为朋友，经常帮助她们。

姨妈有三个儿子，二个聪明的儿子在村里盖起大房子却对她不闻不问，姨妈说：养大他们，从未得到任何回报。对了，她想起来了，只有二儿子在她生日时买过一碗米线给她吃。

姨妈说小儿子智障，从小自然就多为偏袒，分家不均，大儿子和二儿子心里有意见在所难免。

可是为了帮小儿子娶到媳妇，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负债累累。小儿子媳妇来到这个贫瘠的家后，好吃懒做，生下女儿就失踪了。

听说去了深圳。

姨妈陪着智障的小儿子终日以捡垃圾为生，还要养孙女。村干部见她家实在可怜，让他们年迈的夫妻在村里扫地。

姨妈家没有土地，她就去村边尚未建盖高楼的土地上悄悄栽苞谷，种南瓜，种豌豆尖。

她见到我说：小囡，我囡，你要不要柿子？真的很甜……

她房前那棵柿子树，已长到三楼高。结出的柿子又大又甜，引得各种鸟类来竞相抢食。每年她说要摘柿子给我。我没要。

柿子真的又大又甜，又红又糯，掰开，那些红色的蜜汁就会流淌出来。

多年前，我去姨妈家，连日的暴雨，让屋顶四处漏雨，水淹没了家徒四壁的家。

我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文友白雪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后给她家寄来钱财和衣物。

白雪是个善良的文人，她居住在山水相依美丽的桂林，她喜欢诗词歌赋，喜欢书法画画，普通话的声音特别温柔动听。白雪还说要为姨妈家盖房子，姨妈说白雪真的是个好人，从未相见，却愿意为陌生人慷慨解囊。

后来，白雪经营的公司出现问题，亏损严重，身体出了状况，为姨妈盖房子的事终成为她的遗憾。

姨妈见我总会喊：小囡，我囡……

她试图与我拉近关系。

每逢家里搬家有旧家具和废纸板我会打电话给她，姨妈，你来拉……她总是显露出很感激的样子。

我打电话给姨妈，是她儿子接的电话。他说，我妈死了，我妈说，柿子熟了，柿子很甜，让你记得来摘。

这次，我答应了。

作者简介：萱草，红河州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先后发表《红河日报》《云南财政》《中国财经报》《云南边防》《红河文学》《红河文化》《弥勒文化》《广西苗山文艺》《大围山文学》等刊物，部份作品获奖。2019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个人散文专集《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