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拾贝-圆觉者.青州

tobimami

1996年10月初，山东省直辖县青州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事情，青州博物馆的副馆长清晨跑步，路过一座学校的操场工地，无意中注意到发掘机的作业面刨出来的土，与其他的土颜色似乎不太一样。也许是考古专业的敏感，这位副馆长特意去了发掘机的作业面，果然有些挖土颜色明显与其他地方的挖土差别很大，挖掘现场还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个不规则洞口。同时工地里面也有一些无关工程的闲杂人员出入。于是博物馆马上报警，协同相关部门对工地作业实施了停工，青州政府也协调了当地驻军对工地实施临时保卫措施。而据公安部门通报，9月份也是这个工地，也是这个挖掘现场，挖掘机曾挖出一颗石刻佛头像，司机马上抱走佛头逃逸了。随后是由派出所民警追缴回来的。

青州博古馆决定立即成立考古队，实施抢救性发掘。至此青州这个有些寂寂无名的小城给中国的考古界一个大大的地震，1996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青州龙兴寺遗址窖藏佛造像。由此青州有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名字：青州的微笑！

其实最初的考证，考古人员也只认为发掘机现场那个不规则洞口是盗墓者的盗洞。究竟青州是座近3000年的古城原址，从来都是走私文物，盗墓者的风水宝地。但凡当地文物工作者，只要是文保所，博物馆的职工，就被会被文物贩子，盗墓人尾随。你但凡在哪儿动个土，不出几天，一定有这些文物贩子，盗墓人也会在这里四处挖坑，没跑的！这些经验在山西，山东，陕西这些地方也一样稀松平常。所以发现盗洞，抢救性考古也就是惯例了。

而不同寻常的是在清理后发现：那个洞不是盗洞！是个很规则很方正的窖坑，长方形长约8米，宽约7米。而坑内则是排列很有规律很整齐的佛造像。用第一位进到坑里的青州博物馆的专家话说：全是佛像，一眼望不到边，层层叠叠。

发掘时，发现这些佛造像的当年的装窖非常细致小心。靠坑边都是佛头造像和单体圆雕佛像竖立排列相互依托。而坑体中心的佛造像都是平躺层叠约三层平放。

一个月的抢救发掘清理，这处窖藏佛造像共计600余件，绝大部分属于残破佛造像，经修复佛造像400余件。

当年发掘现场（此图来自网络）

发掘现场（此图来自网络）

青州博物馆，新馆建成于2023年。国家一级博物馆

1996年11月，国家文物局、山东省文物局、北京大学、山东大学联合组成专家组，对这批佛教造像进行评鉴，他们给了这批佛造像相当高的评价：“造像出土数量之大、跨越年限之长、造像品种之多、雕刻技法之精，贴金彩绘保存之好，在我国佛教考古史上实属罕见，应为我国佛教考古工作的重大发现。 但是文物出土仅仅是文物故事的开头，他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都是残破不全的佛造像？是谁将他们如此用心的埋藏于此千年？为何埋藏数量如此巨大？于是20多年的文物研究，一点一点地解开了青州佛造像出土文物的轻柔的面纱。 他们大多来自中国古代南北朝到北宋年代，横贯中国最混乱南北朝时期，最兴盛的唐宋年代，时间跨越800余年。佛造像中最多数作品出自南北朝的北魏，东魏和北齐年代，其中又数北齐年代数量最大，做工最精美。 青州佛造像窖藏出土地点距离老的青州博物馆非常近，近到只有一墙之隔。老的青州博物馆也是古建筑，但是也仅能追溯到清代康熙年间，所以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佛造像会在这个地方窖藏，一直是专家们的疑惑。考古初期，人们比较多的倾向于南北朝，唐代都有过的毁佛灭法时期，所以是当地的僧众将佛像集中掩埋于地下，护法护佛。可是这个掩埋地点，在青州近代史中并没有任何寺院庙宇的存在，僧众们为何选址于此呢？

北齐 彩绘菩萨半跏像

专家们在青州保存下来的众多县志史料中，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这个地址在北魏时期建造过一个大寺，被称作龙兴寺，到了唐代龙兴寺已经是山东地区数一数二的知名寺院。香火延绵鼎盛了800年之久，而在元朝之后，就很突然消失在史料之中，再也无人提及。至此佛造像窖藏遗址有了正式的名称：青州龙兴寺佛造像窖藏。

北魏圆雕彩绘佛头像

至于佛造像窖藏的渊源，也就很容易的有了答案。在青州附近的临朐县80年代也曾出土过一些佛造像，同时出土了一个记述佛造像的碑文。碑文中记录了这座临朐县明道寺曾经为寺院残破佛造像集中掩埋，做了一个很隆重的大法会。其中参加法会的高僧中就有青州龙兴寺住持大和尚。据碑文记载，这个法会非常隆重殊胜。所有的佛造像都会非常仔细的摆放，祭奠。掩埋后会在掩埋地点安放一座舍利宝塔，以供后人祭拜。因为是件大功德，所以造碑纪念。由此龙兴寺遗址佛造像窖藏也就有了最圆满，最尊贵的结论。

只不过年代久远，龙兴寺和它的窖藏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的烟云深处！

二楼的咖啡厅有很舒服沙发，现磨咖啡，现场烘焙口味还不错。

参观青州博物馆，是件辛苦活。参观的人很多，川流不息的。龙兴寺遗址佛造像窖藏展出在4楼，展厅占了四楼的一多半面积。估计展出佛像大约有一百多尊，再加上各种佛教知识和文物介绍，没有半天时间，是看不下来的。可是博物馆的人性化服务却有些不到位。整个博物馆上下4层楼的展厅，几乎没有任何能够休息的地方，而且每个展览单元都只有进口，和出口。你如果累了，走不动了半路是无路提前退场的。而展厅内几乎没有任何能歇一歇脚的去处。难为到你想连席地而坐都没空地。

其实博物馆是有休息设计的，而且休息区域环境也很好。有咖啡厅，茶室，小卖部，餐厅。餐厅在大众点评上还是青州评价最好的餐厅之一，一到午餐时间，你如果来晚了，还会排大长队呢。但是所有的休息设施，沙发，靠椅，咖啡，茶饮，小点心，热水，文创店都集中在一层二层。也就是说，在青州博物馆，你要不就在三楼以上的展厅努力的参观浏览。要不就下楼在休息厅或者咖啡厅吃吃喝喝，躺平发呆！两者绝不可以兼顾。

我们参观那天，好在是专门留出了一整天时间给青州博物馆的。所以还好没有太累，上午看一遍展出，然后在二楼咖啡厅懒洋洋的晒了一中午太阳，打了一个小瞌睡。养精蓄锐攒足了力气，又乘电梯重回四楼，从头开始又参观了一遍龙兴寺遗址佛造像窖藏展览。博物馆打烊，才打道回府回酒店。

在博物馆中，看到很多游客，有带孩子的家长，有明显都是退休老人的团队，他们一看就是青州还有别的日程安排，匆匆来，匆匆参观，一圈看下来明累的疲惫不堪。还得费力折腾的下到一楼，屁股还没坐热，又出发了！

哎！有国家级博物馆的名头，也有无以比拟国宝级的展品。但是就因为少些可以随时坐一下，喘口气的板凳.....，只差这么一点点就是遗憾！

龙兴寺遗址窖藏佛造像展览氛围感非常好，一看就是顶级的布展设计。佛造像的分类摆放，灯光，色彩，展厅装饰都是恰到好处。非常舒服，淑静。

北魏彩绘石雕三尊

如果让你说出中国佛教艺术最华丽最尊贵是哪个朝代，估计大部分人都会说：自然是唐朝时期。而答案却是否定的。中国佛教艺术最华彩时期是中国历史最动乱的南北朝时期，国家分裂，外族入侵，封建割据。而正是那个时期，佛教通过西域，通过汉代丝绸之路，以及后来的西北少数民族入侵中原，大量传播进入内地地域。佛教艺术以雕刻，壁画等的宗教形式融入中国汉民族的日常信仰，文化之中。其中艺术造诣最高的当属北魏，东魏时期，佛教艺术顶峰阶段是南北朝的北齐时期。

龙兴寺遗址窖藏佛造像出土以前，现代考古界和文物界普遍倾向认为南北朝时期的佛造像多为素雕素相，少有华丽的装容和修饰。因为那个时期史料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能佐证这个论点也史料不足。

龙兴寺佛造像的出土，佛像，菩萨大量的使用贴金绘彩，繁复的衣着，修饰。而且雕工特别注重细微之处灵动。因此赋予雕塑非常贴近生活，超脱，静懿，大举若轻的沉稳。同时很多佛造像还有详实的年代记录，这个发掘几乎不亚于一场文物地震，为中国佛教艺术传承提供了珍贵的断代标本

提起北魏，人们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大同云冈石窟，还有洛阳龙门石窟宾阳洞的那副国宝级帝后礼佛图。曾经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到过这幅被文物贩子敲碎后拼接不全的帝后礼佛图真迹。即便伤痕累累，但是北魏帝后巡视庞大的队列，礼仪，旌旗，文武百官气势依然宏大。

魏国，中国历史有过两个魏国，一个是三国时期的曹操的魏国，俗称曹魏。再一个魏国就是南北朝动乱时代建立的第一个相对统一的国家，历史上区别于曹魏而称为北魏。

北魏统治者不是汉人，而是从西北游牧地区发展壮大入主中原的是鲜卑族拓跋氏，执政249年。北魏时代，正是西域佛教通过古丝绸之路向中原地区传播的第一个兴盛时期，拓跋家族立国于西北草原，笃行佛教，非常崇拜汉文化，在不断强盛，不断南迁的征战过程中，吸收了很多汉文化和中原帝国的历史经验，最终成为建都洛阳的北朝第一国。

北魏的石雕像有着很明显的西域至中原的文化痕迹。北魏拓跋家族在政治上非常强调与汉族的融合，所以那个时期的佛像艺术无论人物还是装饰都非常的汉化，尤其服饰，基本就是当时朝代士大夫阶层的衣冠袍带的翻板。宽袖大袍，衣裾飘飘，后世将这个时期的佛像形容为：瘦骨清像，褒衣博带。 北魏的佛像，大都带有背光，而且背光中雕刻也很讲究，有着各种佛教故事，人物，栩栩如生。 南北朝早期的石雕佛立像角度都非常奇特，大部分类似于现代摄影艺术的俯视角度，整个雕像呈现不协调的头部宽大，而身材小短的人体比例。因此佛造像平白的多了些喜乐，憨直的感觉。 龙兴寺出土佛造像中数量最多的年代是南北朝时期的北齐国，北齐是个短命的王朝，前后六位皇帝在位，执政仅28年。他的皇帝姓高，汉族。但是却崇尚游牧民族风尚，推崇鲜卑文化。这是个暴虐至极的王朝，每一位皇帝几乎都生活混乱，奢靡，嗜酒成性，杀戮嗜血。几乎每一位皇帝都被自家亲人屠戮致死。也几乎是每位皇帝疯癫的同时。又极度酷爱艺术，尤其热衷于佛造像艺术。在北齐存世短短的28年里，他们的佛造像与他前朝北魏，东魏的佛造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北齐的佛造像一改北魏佛造像灵动，接近生活的多姿多彩的特点。大多佛像都是很简单站姿，石刻圆雕手法，菩萨的手势大部分还原了西域佛教的佛手印。服饰也变得很简约，很顺滑。少有繁复，少有雍容。北齐佛像依然是笑意吟吟，但是更加含蓄，也许只是嘴角一丝浅浅的上扬，但是北齐佛像胜在细节，他的面容，体态，甚至手印，雕刻手法都非常细腻，人体比例，服装质感，哪怕是纺织物的褶皱，都被工匠们雕刻的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当你与佛像相对而立，也许你不觉察，但是佛造像那种安详，和善，略有笑意的氛围，就会感染你，让你流连忘返。

有时候常常想，为什么是北齐？有时候真的挺相信宿命的。

也可能正是因为北齐最缺少的就是祥和，平静，安宁。所以近似癫狂统治者在杀戮的同时。极度的追求佛陀世界那份不属于他们的和平和睦安宁！这是那个时代的宿命，所以在那个动乱时期的画家，工匠才会有如此极致美丽的佛家作品。

北齐的菩萨面容多沉静，含蓄。即便北齐佛像留存到今天的不多，唯一一座位于河北邯郸的北齐响山堂石窟也是多为残品。

能在青州，集中看到龙兴寺出土如此多的北齐佛造像，徜徉之间，享受。

佛家菩萨的背影，看到这个背影，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第一次见识中国的工匠在1500年前就有如此精湛雕刻。

原来一直以为只有西方艺术才会有完美的人体线条，只有西方艺术才能做到只看一眼背影，就能感受到美丽，宁静，端庄。

原来一直以为中国美术是朦胧艺术，不属于写实艺术，它擅长用写意，留白，空濛缥缈表达对艺术家对现实的看法。

直到看见这个背影，看到她体态如此完整，优美，静静地凝视这个世界！才知道，我孤陋寡闻了！

北齐佛造像多为立象，动作极为简单，只是佛手印的不同而已，因为大部分佛像是残部，手的缺失最多。艺术大师总说：没有表演的表演才是最高级的表演。北齐佛像的精美是高级的极致。 说道北齐佛造像绕不开中国美术史中令人惊艳的曹衣出水，出自于北齐。出自于一个叫做曹仲达的画家。

据说在国画人物中有两种服饰画法最高级，一种是北齐曹仲达的曹衣出水，一种是唐朝画家吴道子的吴带当风。

曹衣出水的意思，就是人物身着极好衣料，极好的剪裁，湿水后的样子。衣料湿湿贴在皮肤上，褶皱细密，柔柔的下垂，勾落出人物服装内里包裹的身材。北齐曹衣出水式的雕刻手法已经完全脱去北魏繁复金碧华服的装饰，北齐佛造像更加关注工匠与雕刻作品的内心呼应，近乎白描的身材体态，近乎平淡如水的妆容，体现出了对人物创作，雕刻艺术的几近苛刻。而曹衣带水的出现，将北齐佛造像带到了的佛教艺术的巅峰位置。

混沌世界中，菩萨显身默立，羽衣袈裟过肩丝滑，低垂的眼眸，略有一丝笑意。石雕立像而已。

然而1500年后，当你站在她的面前，你依然能够感动，她的沉静，她的安详，她的清爽！

禅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放下，微笑！这也许这就是青州的魅力。
佛学大辞典中说：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为凡夫，欲证圆觉而未极圆觉者为菩萨，具足圆觉而住持圆觉者为如来。 我等自然都是凡夫。圆觉也更加谈不上，半辈子过去，对人生期盼也不多，顶多就是能离戾气远一点，能避避颠傻贪嗔，也就阿弥陀佛了。

好在生性好玩，每当在家里日复一日重复着舒适，安静，规律退休生活，日子一长，麻木就会多很多，时常会自己站在屋里，一脸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接着还要干什么？

所以就和同样退休的小妹妹约好，三两个月一定要出趟远门，去哪不重要，看什么不重要，只是出门，尽量不依靠旅行社，自己走，出门在外，总会有不顺利，甚至很倒霉的时候，自己克服处理困难，给大脑一个刺激活跃的机会。我们叫它宕机重启！给自己一个微笑的机会。

摘自朋友当天的朋友圈-雨后北京

第三天，自驾回北京。原本和小妹商议好了，她开山东段和北京段，中间的河北段归我开。

出门，变天了。昨天天气预报还在说，大寒潮还在北京一带转悠，早晨出门一看，哟！哥们已经跑到山东了。天阴云厚，雨不大，雾大。视野里全是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

我们没敢走车多拥挤的京沪高速老路，想试试新开的长深高速，也许车能少点。

上了长深，发现这条长深高速估计就是给大货车用。全线货车之多，而且大多是重载拖挂，大雨天，他一跑起来，整个车道就是个大喷雾，一路上就没几辆小车，大都是贴着大车，开着最大档雨刷，不敢减速，凭着技术盲开为主！小妹不敢换人，也不敢并道进服务区。400多公里，她一口气开到北京。进了六环，天晴了.......。也到家了。北京漫天晚霞，一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