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我妻

毕承福

妻子出生于石门渫水上游的水南渡，背靠九龙山，茶叶飘香，面对铜峰山，山势险峻。顺着屋旁的那条茶马古道石级而下，直达渫水河，河道屈曲盘旋，河水波光粼粼。

河中有一木渡船，受控于横贯河面的一条铁索，过渡者拉拽铁索便可到达彼岸。河水清澈到无影无形，看船下游鱼自由往来，恍如空飞的蜻蜓，与旅游景点玻璃桥上的体验如出一辙。若无人引渡，“野渡无人舟自横”便是它的常态——这便是水南渡冠名的由来。

河对岸便是铜峰山的山坡，极像嫦娥婀娜起舞的长裙，自上而下任意飘转，裙底的坡度极缓，走着走着，忽然就嶙峋起来，难以攀越。传说山上有座铜锅寨，寨里有一口神奇的大铜锅：每次煮饭只要几粒米，煮出来就是一满锅饭，不管多少人吃，锅里的饭都能恰好管饱，表现了这里的人们不求富贵，小有即安，知足常乐的豁达情怀。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妻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她的性情里，有铜峰山的刚毅，有渫河水的灵秀，有云雾茶的柔婉。

虽然那时的办学条件不好，但政府办学力度很大，为了学生就近入学，每个大队都要至少办一所小学，师资不够，请民办老师，生源太少，办复式班。

复式班，就是单年级（一年级和三年级）一个班，双年级（二年级与四年级）一个班。老师给低年级上课时，高年级同学预习将要新授的内容，低年级做作业时，给高年级上课。为什么不一二年级为一个班，三四年级一个班呢？那是为了拉大知识跨度，让学生界限明确，不随意僭越，以免该学的知识没有掌握，超过范围的知识又弄了个似懂非懂。

妻打小天资聪颖，二十多分钟的作业，她几分钟就完成了，多余的时间干什么？拔高听课，听也就罢了，每逢老师提问，她还要举手回答问题，生怕老师看不到她的小手，站着举，甚至弄响课桌引来老师的注意，老师偶尔也给她机会，她居然回答正确。

就这样，别人小学毕业时，她几乎把小学读了两遍，不仅自己的知识掌握牢固，还经常辅导同学完成作业，思考表达交往等各种能力都得到了很好的提升。

恢复高考的第三年，她便成了一只金凤凰，振翅一跃，飞出了这个秀美而又有些闭塞的山坳。

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带着一堆行李，几个茶叶蛋，忽然独自远行，再大的胆也诚惶诚恐，尤其是一上车，车下的路便像盛夏渫河的水那样翻涌奔腾而去，看得她头晕眼花，云里雾里。一会儿，肚里就翻江倒海，七荤八素一起涌到喉头，吐得梨花带雨……

晕晕乎乎的，最后被校车接进校园，成了毛爷爷一个极小极小的小校友。

本来是一个学霸人选，一入学，却被推举为一个文艺奇兵，成了湖南一师的文艺部长，用什么给自己立威？她选择了与她山里本色反差最大的钢琴！一有空就往钢琴室跑，哆唻咪发嗦啦嘻，克服琴键不熟，克服指头乏力，克服指跨不够。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学期光景，给她一个曲谱，她便能且唱且弹，有模有样。她用练琴的过程，很好地阐释了什么叫勤能补拙。

背后两条灵动的长辫，极大地彰显了山里女娃的质朴靓丽与活泼，读书学习时的如饥似渴，更给她氤氲几分诗意的光辉，内心那股不服输的韧劲，保证了她各方面的出类拔萃。

这，或许是她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十年以后，她进入成教学院学习，整日见她轻松自如，阳光灿烂，每次考试过后，她寝室里的书桌上，总会有一张草稿纸，上面列满了加法除法，间杂着一些“❓”“！”和“……”这是干什么？计算她的总分均分和得分率，总结哪里做得好，哪里不应该，哪里一言难尽，以后怎样扬长避短。

就是这样一股狠劲，一个学年以后，她就由学院卫生部长变成了学习部长。当然，部长不是官，只是她学习优秀的一个标签。

也不要误以为她是一个绝对的天才，其实，她有时连个东南西北都弄不准。初来澧县那会儿，一下车，她总往回家的反方向走，越走越发现不对头，再折返，装得若无其事，好像在散步。

不过，这点我和她还是比较般配的，就是现在，去了水南渡，站在她家大门口，远望对面铜锅寨，我都还认为那是北面，即使见到太阳已经在山的左面冉冉升起，我也转不过弯来。现在，我是理智承认那是南面，内心的感觉，仍然背道而驰。

说来也怪，那次她和她们广场舞团队夜游凤凰城，各种灯光让人眼花缭乱，一步一个异彩纷呈，走着走着，大家纷纷不安起来：我们下榻的旅社在哪里？妻说，跟着我走就行了。她硬是走街串巷，一会儿就来到了旅社大门口，不晓得她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感觉平原人与山区人的导航系统有很大的差异。

现在的她，少了青春的靓丽，多了成熟的典雅，大部分的时间，都分配给了她的广场舞团队。书案上，仍然有草稿纸，是舞蹈队形的站位与穿插的设计，剩下的时间，练舞，制作短视频，与队友语音交流。

妻子女性的美，就在这样的各种动感中，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