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乱（一六二）

顺顺大六

32.2.地处内金川漏斗口的镇西关，也因为“淘金口”富得流油而惹火烧身。

中午时分，东城仍然笼罩在残火黑烟之中，不少古树被烧焦，连鸟窝也没逃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灾。

药材街的天草堂内，为帮助街坊邻居灭火的冯稚英也累得精疲力竭，一身灰烬和水迹。

冯姨想起少爷和春花还没吃早饭，赶紧跑去大厨房给拿上已准备好的早餐。

她端起豆浆、包子、鸡蛋、银耳等一大托盘东西往后院楼屋走去。她刚爬上后院前台，一阵压抑着的喘息和呻吟从地屋的一个角落时有时无地传出来，在劫后空荡荡的院落里格外诡异地刺激着耳膜。地上一串腥红的血滴指示着声音的来源便循迹而去，竟发现是一个受伤的土匪！

小奶妈刚要惊呼，那年轻土匪哭丧着脸，战颤地张开十指摇手求她别喊，尽管他腰间别着手枪和匕首也并没有用暴力阻止她。

那些轮奸她的土匪，稚英已记不住模样了，这一个她却记忆犹新：他是最后那个小土匪。

这小土匪毛福安活该倒霉，耽误好一阵才下楼却在几个院子里迷路了。他乱窜中又撞醒了那重伤昏迷的马夫，被马夫挣扎起来打了一枪，击中了他的腹部。这落单受伤的可怜虫，痛得无法高声呼救，更不能直腰走路，干听着街上的同伙们两次呼啸而过。

稚英骂了一声“你们这些畜牲、野兽”转身要走。

她身后传来耗子虚弱而急促的哭腔，“夫人，别走……求求你，对不起你，夫人！”

冯姨停住了脚步，似乎犹豫怎样才是被尊称为“夫人”应有的胸怀。

毛福安见状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我没伤过任何人，小的去年才给二爷当跟班，我是下九县的，前年闹天荒，没办法，家里人要饿死了，”接着一阵唏嘘，“夫人，求求你了，我从没做过坏事，没动过刀枪，就对你……这是第一次……女人，我昏了头……求求你饶我一条狗命嘛，屋头的奶奶、妈妈……两个小弟弟……还全要靠我……”

冯稚英的恻隐之心被打动了，随着身后泣不成声的小土匪，她自己也热泪盈眶：都是来自穷乡僻壤的下九县灾民，饥饿所迫，小小年纪就为了一大家人的生计背井离乡；这小土匪就像店里的小伙子，禽兽念头也是虎狼年纪憋出来的。

耗子看出冯姨的犹豫和善良，赶紧伏下身去砰砰地磕头，“好心夫人，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把我交出去了，他们会活活打死我的呀！”

小奶妈还是没吱声没挪步。救不救，怎么救？真有点为难了。

“哐当”两声，小土匪把短枪和匕首扔在冯姨脚下，“夫人，您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我只做了冒犯你的事——哎哟呀。”

磕头造成他伤口大量流血，五官痛得扭曲，脸色纸白。

这下触动了女人善良的心，她转身上前想扶住他，又有些心理障碍，楞了一下，“别动！忍着，我马上回来。”

冯姨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去药房拿来“百宝丹”和“金毛狮子”，帮小土匪止血止痛并包扎创口。受怜悯心的惯性所驱，她把少爷和春花两人的早餐先全给耗子吃了。

最后，稚英还找了一身外套，遮住小土匪那黑衣黑裤，塞给他一些药品和食物，悄悄从天草堂后院的小门放走了他。

人世间，“恶跟强橫行霸道，善与弱相依为命”似乎是常态。慈悲、慈悲，心一慈，命就悲。

天草堂斜对面不远处，神农堂的店面和仓库都燃起熊熊烈火。

好在王家大院宽阔，救助的军民及时掀掉“后店”的房瓦，并拉垮了着火的厢房，大火才未波及“前宅”。王家男女不绝于耳的凄凉，可见人财损失都远大过天草堂。

太婆哭喊，“挨刀的棒老二，抢钱又抢人，毁了女人又毁了货，还让不让人活哟！”

夫人嚎啕，“烧了药材，哪来钱赎少爷嘛？”

老爷哀鸣，“报应呀，报应。毁我神农堂信誉呀，啷个给人家交待哟——定金都收了呀！”

小姐尖叫，“莫碰我，出去！”

姨太唏嘘，“这回，你一家子高兴了……让土匪脏我，你们幸灾乐祸……现在猫哭耗子，你们这些丑八怪——脱光了畜牲都不要你！”

遭土匪劫城，穷人对失去栖身之地悲痛欲绝，而富人更对女眷失去贞操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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