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沙袋的人

新常态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扛沙袋的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刘长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回到了阔别的烟台。俗话说“房子怕空不怕住”,看来是房子空闲的时间太长了,屋里的陈设已失去风韵,影响了我的心情,于是我决定重新装修一下房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楼梯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我知道,这是搬运沙子的人在攀登楼梯。我急忙打开房门,一个肩扛沙袋的人,一头闯了进来,利落地把沙袋甩在地上。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孔,我正在愕然之时,又一个肩扛沙袋的人跟随进来,甩沙袋的动作和前边那人一模一样。前边那人起伏的胸脯平缓下来,气息也渐渐地匀称了,他看着我憨憨地笑。我恍然大悟,这不是小王吗!“小王,这些年你始终干这个活儿?”我一边给他拿矿泉水,一边把他按在了墙边的椅子上。小王立马起身说:“下面的拉沙车着急走,等我们爷俩扛完沙子我再上来。”没等我解开后进来的那人怎么会是他儿子的疑惑时,小王的脚步已迈出了门槛。望着小王下楼的背影,我回忆着他十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家住济南农村的小王三十多岁,来烟台开发区星海商城务工,搬运建筑材料。我家第一次装修房子的材料几乎都是他扛上来的,尤其是很重的沙子和水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登楼的脚步声不断,小王父子进进出出,沙袋摞成了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后一次扛沙袋进门的小王,虽显得有些踉跄,但甩沙袋的动作依然如故。沙袋落地,他也一屁股坐到了沙袋上,鼻翼翕动,在尽力地吸纳气息;晶莹的汗水从额头流向脸颊,又从脸颊滴落到地上。我问:“你儿子怎么没上来?”他答:“后面还有活儿,儿子跟拉沙车走了,我上来是想和您拉呱。”小王说的“拉呱”是他家乡的方言,意思是在一起说说话儿。听见小王如此说,我端出一盘事先洗好的水果放到沙袋上,小王伸手没取水果,而是拿起那瓶矿泉水,扭开盖儿,扬起脖儿,一饮而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缓过神来的小王,还是憨憨地笑着说:“刘总,怎么这些年见不到您了呢?”我还他一个微笑,也坐到小王对面的沙袋上,拉呱从我的回答开始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2012年我和夫人都正式退休。人生苍茫,我们两人用执着忙碌了大半个人生,用无悔铸就了从事的事业,退休算是解甲归田了。我们想调整一段时间,随着一些时髦人的举动,穿上旅游鞋,背上双肩包,去领略祖国山水如画的大自然风光,享受一番晚年生活。然而,女儿的一个电话,将我们这美好的想法变得遥不可及。女儿跻身于京城,打拼着钟爱的事业,似乎重蹈我们对人生梦想的追逐,她需要我们去帮助照料孩子。面对此事,我和夫人几经权衡,女儿重要,她的事业重要,她的孩子更重要,于是选择了再次披甲出征。一个雨后彩虹之日,我们坐上了冲入云霄的飞机,飞向北京。</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王手中攥捏着一把细沙,全神贯注地倾听我的讲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光阴荏苒,一晃10年已过。在买菜做饭,照料孙辈,打理家务中,孩子从咿呀学语到戴上了红领巾;女儿获得了在职博士学位和高级职称;“优秀党员”的奖状挂在墙上,事业正如日中天。虽然两代人的成长浸透着磨砺,可女儿却说:“我的追梦之路,是踏着父母的肩头起步的。”女儿的话是对我们付出辛劳的肯定,那段时间的老骥伏枥,甚至与在岗时的劲头别无两样,如今细数倒觉得很骄傲。仿佛我们又做了一番了不起的事业,人生之路也在纵向上得到了一种延伸。</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我的讲述撞开了小王思绪的闸门,他一路走来的记忆如水泻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中毕业的小王,没能走进大学校门是他的遗憾。但他年龄好,身体结实,属于那种“车轴汉”, 肯吃苦是他血脉里流淌的色彩。在走出家乡那块土地时,父亲告诉他,家里没有更多的钱让你走别的路,只能用肩膀去寻找一份自己能干的事。星海商城是烟台开发区装饰材料相对集中的地方,小王试工时,本想用背背扛扛的活儿站住脚,待有立锥之地,再另谋出路。哪承想,这立锥扎下便是“铁树”开花。直至如今,不知有多少新建楼房的楼梯都镌刻了他的脚印,滴落了他的汗水。他挣到的每一份工钱都像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说:“躺在被窝里时,我彷徨过;可当太阳升起时,我又有了足够的勇气。无非是舍出力气,流些汗水,这钱我挣得踏踏实实,从不贬值,花的时候,也有一份成就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小王的讲述中,他提到了一件事:在一次向五楼扛沙袋时,讲好的工钱变了,主人非要少给100元不可。小王没有过多地争辩,憨笑着答应了。就在最后一袋沙袋刚落地时,房子的主人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小王慌忙地拨打120急救电话,又挺起疲惫的脊梁,背上超过他体重的主人急步下楼。医生对家属说:“再晚来三五分钟,谁都没有回天之力了!”病人转危为安,他的儿子从深圳赶来,非要给小王上万元的酬谢费,小王用他憨憨地笑谢绝了。不是小王不想接受这份馈赠,而是他觉得谁见到这样的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听了小王这段故事,我的脑海顷刻间闪出家里第一次装修房子时的一幕:那时,我家阁楼的楼梯口要扩大一些,遂以600元的工费找来仨手拎大锤的人。就在他们准备抡锤开砸时,小王扛着沙袋上来,如今天的姿势一样甩下沙袋。他见有人要抡大锤,立刻明白了,把我拽到一边悄悄地说:“楼板是不能砸的,你让他们回去,我给你想想办法。”第二天,小王带着一台水泥切割机来了。两个时辰过去,尽管汗水和粉尘涂抹在小王的脸上,勾画出一幅灰黑色的图案,可规规矩矩的楼梯口扩出来了,和我想象的几乎一样。当我高高兴兴地付给他600元工费时,他却只收了300元,说:“切割机是100元租来的,工钱200元就不少了。”然后便是憨憨地笑着。我顿时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产生了好感,他干的是力工中最累的活儿,钱对他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然而他却诚实地拿了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出于这份好感,后来我与他的交往多起来,记得还给他拿过几套过时的衣服做了工作服……</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拍拍小王的肩膀,觉得很厚实,蕴藏着一种坚忍不拔的力量。小王也拍拍自己的肩膀,带着自豪的口吻说:“刘总,就是这副肩膀扛出了我的一片天地啊!”这些年来,小王用肩膀扛出来的钱,在开发区买了两套百十平米的楼房,一套自己住,一套给儿子结婚备用。看着小王得意的神情,我问起他儿子的事,“你打算让儿子走你的路,也扛沙袋吗?”说到儿子,小王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儿子刚刚大学毕业,高新区一家企业已经录用。趁着没报到的这些天让他跟着我扛沙袋,用他的亲身体验告诉他,你的大学文凭是用沙袋堆出来的。我的用意你们当过老总的人是懂得的。”小王的话,让我用惊奇的目光重新审视着他。</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眼前的小王四十多岁,茂发已稀疏,额头上的皱纹也加深了许多。“你年龄大了还干这活儿吗?”我的话脱口而出。然而小王却不假思索地说:“干,我已经习惯了,虽说是力气活儿,但干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我早已买了一台货车自己拉料,儿子跟着走的那辆车就是我自己的。最近我又在一家工厂定制了可上五层楼的电动滑梯,如果你家晚些时候装修,说不定就用上了。”他说着又拍拍自己的肩膀,“我这肩膀可是大功臣,也得让它领一本退休证了。”在小王憨憨的笑声中,我忽然觉得窗外真的伸进一副电动滑梯,装修用的材料正被摞在货架里向上牵引着。其实这是我的幻觉,希望小王能早一天用上省力的机械,而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推开窗户,阳光泼洒进来,小王的身影映在墙上,显得很高大。此时,我对他的敬佩之意正在不断地升腾。</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与小王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我和他也可视为忘年之交,但我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是这次拉呱。干这样背背扛扛的活儿穿不出什么像样的衣服,且不修边幅,更免不了灰头垢面,小王亦是如此。如果以貌取人,一定会玷污小王,或者说像他一样用力气挣钱的人。把这些人想当然地看成只能是出力气的人,那一定是自己心灵的龌龊。拉呱中我始终在想,他们和我的女儿一样,都在追逐人生美好的梦想,只不过他们依据自己的处境,选择了可以驾驭的事情来做,而且把这看似又脏又累的活儿做得踏踏实实。若是我们的身边缺少了他们这样的人群,生活中遇到的难以解决的事会有许多。于是说,小王他们的劳动,抑或人格,是值得我们尊重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两个月一晃即逝,经过重新装修的家焕然一新,住这样的房子才配得上与开发区新城为伍。我的心情舒展,触景即便生情。夫人能做几道拿手的好菜,酒柜中还有储藏许久的张裕解百纳红酒,我想喝点儿酒温馨一下久违的自家生活。我的挚友有几个,请谁和我举杯共饮呢?想来想去,我把电话打给了小王,诚邀他到家里做客,电话那头的答应声极为爽快。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小王提前收工,如约而至。白色的圆领衫,蓝色的休闲裤,衬托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憨笑,与干活时判若两人。那晚,红酒荡漾在拉呱之中,我们两人兴致的都喝多了。</span></p> <p class="ql-block">编者声明: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随时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