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巅有人家（小说：下）

子君

三天已亮，两个醉眼惺忪的男人都起了床，昨晚两瓶酒下肚都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雄书记下面条，老周去喂猴子，一人一碗面条下肚后，才去赶跑跑猪上山，雄书记问老周：“这跑跑猪真的不喂饲料啊？”“那又是骗人的撒，先用饲料催架子，催到百把斤了，再撵到山上去拱草，秋里用苞谷和红苕催肥，光靠吃草三年也卖不成。”“奥，致富还真要技巧呢！”雄书记恍然大悟，老周突然呵斥起大黄狗：“你个狗日再不要贪撵花蝴蝶了，让它们把田给拱了。”边说还边踢了大黄狗一脚，唬得大黄狗夹着尾巴躲闪一旁“呜呜呜”的连忙认错，让正在牵羊的雄书记哈哈大笑。雄书记临上摩托车时才认真给老周说实话：“大哥，我还真的有一件事请你帮忙。”“你这当领导会有事找我？”“是这样，马上过端午节了，姑娘学校不放假，我想把媳妇子弄上山来采风。”“什么，风也能采？”雄书记笑了起来，丢下摩托车走过来，“嗯，不是采吹的风，是采白云山的民歌五句子，帮她完成创作任务。”“喔，是狗子进厕所，（文）进（文）出啊，那我帮不上忙。”“大哥帮得上忙，听说你和大嫂蛮会唱，你还请人打过薅草锣鼓。”“那是穷快活图个热闹，我和你嫂子喜欢唱几句，她不在屋里，就不请打锣鼓的了。”“那你今年要请，为我请，我好把媳妇子糊上山来。”“那你媳妇子会来吗？”“会来、会来，她只要听说是打薅草锣鼓，唱五句子山歌，一定会来录音的。”老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西山人只会吹牛，会唱五句子歌的没有人了，要是我媳妇子在屋里，我和她还可以唱一天一夜不重复。现在神农架彩旗沟的“骚胡子”一班子唱的还蛮好听，我请他们来，只是厨房要忙些了。”“大哥你就吹吧，就这么定了哟，哪天我把你和大嫂请到城里去唱一天一夜。”雄书记上了摩托车又喊道：“厨房的菜和事你就莫管了，由我们负责。”老周点了点头，待他走远了才掏出手机来看，都是老婆发来的各种图像、笑话、段子和跳广场舞的抖音，更多的是对他不满的表情，老周摆了摆头，心中如喝了蜂蜜水一般甜，自言自语地“妈的，老了老了反而越来越骚了，只怕城里女人和乡下女人是不一样。”又看了几遍才翻电话找联系人，找了几遍才找到了好久没有联系过的那个人，“喂，老胡吗？我老周哟……就是白云山顶的老周……对对对，还活着，骚胡子你还活得快活撒……行啊，下头不硬上头硬，只要嘴快活是一样……过端午节，你从彩旗沟带几个打锣鼓的过来吼几嗓子……嗯，钱好说。只要打得好、唱得好，老子有的是钱，行行行，就这么确定了。”老周放下手机，打锣鼓的事情落实了，赶快泡壶绿茶喝好了下地干活去。端午节的这一天，白云山巅的这户人家特别热闹，七八个薅草的帮工，打锣鼓的二男一女，为首的老胡是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近六十岁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锣鼓一响，歌喉一打开，人的模样变了，歌声柔软的似鸟儿啼转起来穿透人心：“三个姐儿一般齐红飘带儿绿耍须前走的是大幺妹后头走的小幺姨中间一个是我的”正向玉米地走的三个女子被逗得哈哈大笑，捡起土疙瘩似雨点一样抛向这个爱占便宜的“骚胡子”。老周的长安面包车正在卸东西，这些菜和饮料都是雄书记俩口子从城里买来的，篓子里还有鲜活乱跳的鲫鱼。雄书记的女人站在场坝中间，让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老周更是惊愕不已心想：“这个尖嘴猴腮的雄书记还真配不上这个大美女。”他连忙上前接过女人手中的录音机，满脸堆满着谄笑，请大美人屋里就坐，搞得这个大美女满脸通红、媚态横生，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雄书记连忙过来给她介绍老周，并要老周去玉米地搞事，厨房的事情由他负责承包了。田地的锣鼓响起来了，五句子山歌飘过来： “郎在山上薅谷草姐在屋里做火烧脚蹬门槛手叉腰喊声情哥烧火烧看我烧的骚不骚”雄书记的媳妇子红着脸，夺过录音机就向田头奔去。老周把茶水挑到大核桃树下，捡起锄头排在薅草的队伍里，随着紧密的锣鼓声音向前奋力薅去。老胡拖着长音唱起来：“六月太阳枯焦焦晒死坡上马胡稍脱下汗衫拧一把打湿土地万亩苗辛苦换来收成好……难为客们来帮忙东家没有好招待壶里没有陈酿酒碗里没得下饭菜只怪当家没回来”老周心想这个骚胡子信息真灵通，怎么知道我老婆子不在家呢！锣鼓点子有多快，薅草的速度就有多快，一会儿这块玉米苗子薅完了，要转到另一块田里去。大家先在核桃树下歇会阴凉，个个似牛一样喝着茶水，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裳。只见那个漂亮的女人正在缠着“骚胡子”，一遍遍放着录音机里的山歌问来问去，骚胡子得意洋洋地笑着，让老周也起了醋意。歇了一会儿，锣鼓又响了起来，人们自觉排起队，随着锣鼓声声使劲薅草，传来的是“骚胡子”和那漂亮女人的对唱：女：“高山岭上一块田郎半边来姐半边郎的半边种高粱姐的半边梅花香有情姐儿逗小郎男：“高山岭上一块田郎半边来姐半边郎的半边种豇豆姐的半边种梅花她不缠我我缠她女：“高山岭上一块田郎半边来姐半边郎的半边种甜菜姐的半边种黄连半边苦来半边甜男：“高山岭上一块田郎半边来姐半边郎的半边种高粱姐的半边栀子花她不撩我我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女人换了一套农村妇女的衣裳，打扮的像个村妇，雄书记满头大汗为她录像，为选角度跑来跑去。老周太熟悉这首五句子山歌“高山岭上逗凤凰”。这是他和老婆一边种田一边唱的歌，他恍恍惚惚又看见年轻时他和老婆开荒种地的景象，在明晃晃的太阳光照耀下，满眼金星，他有一种腾云驾雾欲飞的感觉……人们惊讶的发现老周睡到玉米地里了。 四高山之巅傍晚的天空不是黑下来的，是蓝，深蓝，墨蓝，然后蓝黑了。老周送走老胡和请来的帮工们，才仰望天空星星已经布满了苍穹，那一弯如钩的月亮正悬挂在大核桃树的枝梢上，随着徐徐清风在隐隐跳动。大黄狗今天很卖力，严厉地坚守着那几头跑跑猪，没让它们出任何乱子。悬崖下的猴儿们却躁动不安，它们不喜欢有人在白云山巅打锣鼓唱山歌，老周心想总不能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是你猴儿的天下呀！就多丢了几个玉米棒子安慰它们。雄书记的女人今天累坏了，晚上又被她师傅“骚胡子”劝了几口苞谷酒喝醉了，他们一走就倒床睡下了。这个女人很能干，推懒豆腐、洗腊肉、炕洋芋都是她做的，还帮着老周劝他们喝酒，像是个当家的女人。两个男人把厨房收拾干净后，雄书记掏出手机加了老周的朋友，把今天照的相片、录像、制作的抖音小视频都传送给老周，好像有一百多张呢！大多数是他媳妇子的照片和抖音，唱歌的、择菜的、推磨的、洗腊肉的，还有劝酒的。他很嘚瑟自己的漂亮女人，嘴里还说不怕离婚，真是骗鬼的。老周一口气都转发给远在宜昌的老婆，让她也欣赏下。不大一会儿，老婆回微信了，但不是图片和美女，而是一连串地问他“那个漂亮女人哪里来的？”“她不是白云山的人。”“白云山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哼，这个女人还在当我的家呢！”“她的抖音舞跳的好呢！”“她的山歌唱得比我好呢！”“是你和她对唱的吧？”“哼，高山岭上逗凤凰，你还真逗上凤凰了……”天呐，她把老周搞晕了，连忙把手机递给雄书记看，“她怎么这么多的问题呀，我该怎么回答呢？”雄书记一边看一边会意般的诡异笑着：“嗯，本孔明用计产生效果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不是很想她么，就要让她有危机感。”“谁想她呐，你莫胡扯了，快点帮我告诉她这个漂亮的女人是第一书记的。”雄书记不慌不忙也不把手机还给老周，摇头摆脑地在手机上发了一句：“这是扶贫发的媳妇子！！！”还加了三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发了过去。老周抢过手机一看，也笑起来了，“雄书记你还真大方，把漂亮的媳妇子也扶给我了。”老周也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很有点意思，就把手机关了，让老婆胡思乱想去吧。第二天，雄书记的媳妇子起来的很早，她要去崖边核桃树下喂猴子，她不相信男人吹的牛，哪有猴子这样通人性的呢？老周带着她一起去，一声尖啸的呼叫，猴子们个个似黑色精灵一般从崖下沟壑窜了上来，有顺序地坐在核桃树枝上摇啊摇，老周让这个漂亮女人投食，可是那只大公猴也太放肆了，它推开身边的妻妾，直接窜到这个漂亮女人头上的树枝，弯下腰对着她抛媚眼，还“吱吱吱”地打招呼。气得老周从地上捡起石头对它砸了过去，唬得这只大公猴连滚带爬的蹿下崖，它的一群妻妾不放心也簇拥着一起跳下崖去。漂亮女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通红，眼泪花花，最后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连声说道：“怪不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呢。”这让老周很受委屈，咕噜了一句“我可是个好东西呢！”此话让女人笑得更加灿烂了。笑得雄书记赶快过来给她捶腰，他也陪着媳妇子傻笑起来，他不知道老周是用什么方法让他媳妇子这般快乐！ 老周告诉雄书记，“昨天老胡说神农架老君山的药材苗子在卖了，晚去就没有了。我今天去买，明天上午赶回来。家里能麻烦你们看一天吗？”雄书记扭过头让女人表态，她同意了“我后天要上班，只要明天晚上送我回城就行了。”这个女人很同情老周一个人在这白云山巅生活。这让雄书记比老周还要高兴，连声说道：“行行行，你只管放心去，我们帮你守一天没问题。”吃过早饭老周开着长安面包车下山了，临走时给雄书记抛了一个怪样子，雄书记连忙给他作揖。当面包车声音消失在莽莽大山后，高山之巅又归于一片寂静。被教训后的大黄狗正忠于职守，围着那四头“跑跑猪”在山上转来转去。板栗树林中传来各种鸟儿的鸣叫声，有的好听有的不好听，拖着彩色尾巴的锦鸡飞过来，钻进蓬勃的草丛中晃一下不见了。这一切让雄书记感受到太幸福了，他愿意在这里陪守着心爱的女人到天荒地老。他带着爱人在高山之巅四处游玩，在怪石嶙峋中、青翠欲滴的竹林里，五颜六色竞相开放的花丛中，留下了一张张美丽的倩影。最后他们登上白云山巅的最高处，一块刻有“白云观”的残碑下面，他告诉爱人，这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白云观，据说站到这里可以看到长江、看到四川、陕西、河南，那是骗人的，但站到这里可以看到西山最高的山峰万朝山、神农架最高的山顶神农顶，可以看到大巴山、巫山的层峦叠嶂、风起云涌的天空。他们夫妇站在石碑下极目远眺，远山绵延如浪，满目无际的苍翠，在灼亮的阳光下似蓊郁葱茏的大海。相峙的山峰层层叠叠，山浪峰涛，苍苍茫茫，没边没沿的连着天际，的确令人心旷神怡。湛蓝的天空上有几团白云在飞翔，忽而是马、忽而似狗、忽而似古时候皇帝坐的龙辇车，在天际中无穷的变幻着。一阵疾风吹过来，坚硬的树木都弯了腰，树叶散发出沙沙的声音，好似在吟唱，地上五颜六色的花草在风中摇曳飘荡。高山之巅的一切都让他俩沉醉其中，忘却了世间烦恼，忘记了工作的提拔、忘记了姑娘的学校，还有买房买车等等烦恼。他们夫妇进门后什么也不想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快乐总是短暂、痛苦总是漫长。这让雄书记深刻地体会到了个中的滋味，夫妻俩在床上缠缠绵绵还只有两次，天都快黑了。大黄狗在撞门，它知道有人在里面睡觉，“跑跑猪”回圈了，它也饿了。山羊在山间咩咩咩地叫唤，猴儿们也在核桃树上跳来跃去。雄书记只好把嘴贴在她绯红的脸颊上亲了又亲，依依不舍地起床去开门。可是门外站着的不是大黄狗，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横眉冷对的站在他面前。雄书记忽然想到微信上那个跳广场舞的女人，身影十分熟悉。脸上连忙堆满谄笑“哎哟，大嫂回来了！”周嫂子走进门觉得很有异样，就问道：“这家老板呢？”“老板去神农架老君山买药材苗子了。”“那你是谁呢？”“我是谁？嗯，我是老板请的人。”雄书记狡黠的笑了笑，他觉得这玩笑还可以开大点，周嫂子把大包、小包放到桌子上，四周转了一下，就努着嘴角指着虚掩的客房说道：“好像还有人在里面睡觉呢！”“是的，是昨天来的老板娘。”“还真有个老板娘来了？”周嫂子突然狐疑了，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又黑又瘦的男人，这个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嫂，反正老板不在，他不用我用撒！”“你是——县里扶贫干部蔡雄。”“大嫂，你太厉害了，哈哈哈！”山下板栗树林传来轰鸣声，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嘎”的一声停在场坝上，车门还没打开，就听见老周在喊“老婆，我也回来啦！”老周在下午五点多钟接到儿子电话，埋怨父亲瞎开玩笑，弄得妈一夜没睡好。今天上午把中饭弄好放在锅里，就坐长途汽车回西山了，要父亲让道些妈，妈在宜昌很辛苦。老周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连忙掏钱给“骚胡子”请他明天把药材苗子送到白云山村委会，自己开车赶回来了。老周的嗓门太大了，“老婆，我也回来啦！”在白云山巅四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