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七四年，继八个样板戏之后，京剧《杜鹃山》诞生了。这是一部有着相当高艺术水准的现代戏，采用了中西结合的管弦乐队伴奏，唱腔台词也更加考究，可以说是京剧现代戏的巅峰之作。</p><p class="ql-block">她一问世就深深吸引了我，那独特的韵味，婉转的唱腔，令人眼前一亮，让人耳目一新。我觉得比那八个样板戏更胜一筹，更为精彩。其中脍炙人口的"家住安源"，"普天下受苦人"等唱段我很快就听会了，在田间地头劳动时还教大家唱过。</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对这部新戏学唱得乐此不疲的时候，这年夏天的挂锄季节，市里首屈一指的专业文艺团体一一市样板儿团《杜鹃山》剧组，来到我们下乡插队的小岔沟，“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来了。</p><p class="ql-block">"样板儿团"的到来，让我们这偏僻沉寂的小山沟顿时热闹起来。虽然他们吃住都不在我们队里，但通过几天与他们的共同劳动，揭开了这些专业演员的神秘面纱，也满足了我的一些好奇心。</p><p class="ql-block">那几天我们在L队长带领下，在一条小山沟里用石头垒筑防洪坝，”样板儿团”的演员们也和我们一起投入到这项劳动中来。</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在一片嘈杂的说笑声中，这些演员们顺着崎岖的山路逶迤前行，慢慢悠悠地走来了。</p><p class="ql-block">他们是一支四、五十人的庞大队伍，其中乐队和负责舞美、服装、道具的人员占很大比例，整个队伍显得不是很年轻。而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演员因为身着劳动服，并没有显得多么光彩照人，光鲜亮丽。年轻的男演员则更普通一些，可能是京剧武打的需要，他们个头儿普遍不高。给我的感觉，这些演员整体上与我们这些人的差别不大。</p><p class="ql-block">夏日的阳光一改其他季节时的吝啬抠门，慷慨地释放出所有的热情，我们干活的小山沟里，山间吹来的阵阵凉风不遗余力地与它抗衡着，但根本抵挡不住它火一样的热情。在它热烈的拥抱之下，我们挥汗如雨，汗流浃背地劳作在垒筑防洪坝的工地上。</p> <p class="ql-block">而与我们共同劳动的演员们可就是另一番情景了，他们完全是出工不出力，完全在应付差事。也许是他们偶尔干这脏活儿、累活儿有点儿吃不消，也许是怕晒黑了皮肤影响舞台形象，他们每搬几块石头，屁股就沉的带不动了，赶紧跑到阴凉处给它找个安放的地方。他们虽然身体在休息，那张嘴可是一刻也不闲着，他们插科打诨，相互嘲笑取乐，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响彻在小山沟的上空。</p><p class="ql-block">扮演毒蛇胆的演员能有四十岁出头，个头不高，白胖的脸庞，粗壮的身躯，一看就是扮演坏角色的专业户。</p><p class="ql-block">柯湘的扮演者是位身板稍宽，但较廋弱的年轻演员，（她的名字我至今记得，多年来她一直是市里闻名遐迩的京剧头牌），她的长相并不出众。长期练功的原因，她身上透着一股很飒的气质。</p><p class="ql-block">她还是个嘴不让人，干脆利落的沙楞人。她和扮演毒蛇胆的演员不仅在台上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敌人，在台下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死磕"对手。那几天，她与"毒蛇胆"之间的嘴仗经常开战，他俩互相嘲笑，互相"伤害"，经常打的难分伯仲。</p><p class="ql-block">当一位女演员嫌天气太热，准备脱一件里面的衣服时，“柯湘”立马高喊：男同志都不许往这儿看！她的喊声反倒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毒蛇胆”立刻怒目喊道，有什么可看的？谁稀罕！“柯湘”马上针锋相对，量你也没这个胆儿！</p><p class="ql-block">当“柯湘"准备去方便时，偶一回头和“毒蛇胆”目光相遇，她又喊道，女同志上厕所，你的眼睛干嘛也要跟着去？听得我们忍俊不禁，觉得这些人太能闹了，什么话都敢说。</p><p class="ql-block">在农村干活，树丛和无人之处便是天然厕所。为了避免尴尬，"柯湘"曾大声宣布，男同志方便时在沟膛的左边，女同志在沟膛的右边。可惜根本没人遵守她的规定，他们想方便时，也不分左边、右边，三三两两随意地就钻进草科树丛中，弄得我们想上厕所时都不知往哪边走。</p><p class="ql-block">说来也巧，“样板儿团”中一位浓眉大眼，精神帅气的小伙儿竟和我们青年点点长weiwei同名同姓。这偶然的巧合让他们发现了新大陆，也为他们调侃取乐增加了内容。几个年轻男演员时不时地就喊着那个名字。那个小伙儿倒满不在乎，脸上还透着几分得意，可能觉得和weiwei这么漂亮的知青同名同姓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只是难为weiwei了，这声声的叫喊让她不知所措，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与多数演员喋喋不休的嬉笑打闹截然不同的俩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是一对情侣，从不掺和到这些人的玩笑打闹中，总是安静的坐在一边儿，你帮我擦擦汗，我递给你一杯水。</p><p class="ql-block">让我注意的并不是他们的情侣关系，而是他们在《杜鹃山》剧中角色的差别。男演员在剧中扮演杜小山，而女演员则在剧中扮演杜小山的奶奶一一杜妈妈。剧中辈分的严重差别，让头脑简单的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俩个人怎么会成为一对情侣，他俩得怎么相处呢？</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女演员，是个上海知青。她中等个头，有着白皙的皮肤，玲珑的身姿和柔软的话语。她嗲声嗲气的声音，让我毫不反感，反而十分爱听。</p><p class="ql-block">她经常远离众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阴凉处。想必是在想念家乡，思念着亲人。一天劳动休息时，我偶然坐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却意外欣赏到她哼唱《龙江颂》中江水英的唱段。</p><p class="ql-block">她用江南女子那略带吴侬软语的嗓音，把唱段唱得珠圆玉润，如涓涓泉水般的泌人心扉。那充满魅力和魔力的声音，让我的耳朵和身心都得到一次无比美妙的享受。</p><p class="ql-block">和整天劳动在一线的我们不同，这些演员每天中午都有好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也不知哪个社员从哪个渠道获悉，这些女演员午休时只穿着三点式内衣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让无意中撞到的社员惊掉了下巴。</p><p class="ql-block">这个传闻不仅吓着了看到的社员，也让我听得目瞪口呆。那时我们正是身体刚成熟的年月，但我们却学着农村姑娘的样子，把胸部勒的平平的，不敢露出一点儿女性的特征。天气再热，我们也穿着长袖衣服干活，觉得只有这样才可以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女演员们的这个传闻让我觉得她们至少比我们早开放了一个世纪。</p><p class="ql-block">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样板儿团演员们的劳动结束了。临走之前，他们要给我们大队的父老乡亲进行一场慰问演出。</p><p class="ql-block">演出的那天晚上，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大队招待所的院子里。此时舞台上所有的演出设备都已准备就绪，但我注意到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虽然铺了一整块大地毯，却仍然显得凹凸不平。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得黑了，气温也不像白天那么热了，但舞台前照明的灯光处成团成团的蚊虫却在乌泱乌泱地飞着，布满了整个舞台的上空。</p><p class="ql-block">这让我想到，如此糟糕的演出环境，如此简陋的演出舞台，这帮吊儿郎当，懒散惯了的演员会给我们奉献一场像样的演出吗？</p><p class="ql-block">晚上八点时分，舞台大幕准时拉开。当音乐和铿锵有力的鼓点同时响起，演员们纷纷粉墨登场时，台上的热烈气氛和演员的高昂气势，让我不禁为之一振。当听到那句"无产者等闲看惊涛骇浪”……的唱段从舞台内传出；看到扮演柯湘的演员随后出场一个惊艳的亮相时，那眼神，那表情，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也让我看到了一个与劳动时完全不一样的"柯湘"。</p> <p class="ql-block">那女演员用炉火纯青的演技把柯湘塑造的生动，高大，伟岸，让人鼓舞，让人振奋。她的演唱技巧也更是一绝，时而高吭激昂，如黄钟大吕，震人心魄，时而婉转悠扬，似小桥流水，泌人心脾。她在台上唱的激情澎湃，我在台下听得热血沸腾，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战火纷飞的杜鹃山，和她一起在并肩战斗。</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打场面更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演员们用高超灵活的真功夫，翻跟头，耍花枪，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亳不脱泥带水。</p><p class="ql-block">此时台上演员们已经完全颠覆了我对他们的印象，这还是那伙儿无拘无束，没有正形，懒惰涣散的演员吗？</p><p class="ql-block">更让我钦佩的是他们戏比天大的敬业精神，他们虽然在台上挥汗如雨，却依然全情投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力求完美。为了演好这部戏，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这种对艺术的执着和热爱已经地深深感动了我。</p><p class="ql-block">这场慰问演出，不仅让我们欣赏到了专业演员们的精湛演技，也让我对这些演员有了新的认识，生出了几分敬意。</p><p class="ql-block">他们也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在这特殊的年代，在长期承受着紧张的政治宣传的压力下，他们需要有张有驰的正常生活，需要有释放压力的空间和渠道。到农村参加劳动，可能是他们释放压力的最好机会。术业有专攻，他们是为人们奉献精神食粮的专业演员，本职岗位在舞台上，怎么能希望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去弯大腰、流大汗呢？</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那年，与''样板儿团''演员共同劳动的短暂经历；他们那让人忍俊不禁，令人啼笑皆非的趣闻轶事，为我们单调苦涩的知青生活增加了几分乐趣，平添了几丝欢乐，也为我留下了一抹至今没有忘却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图片源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