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四年前了,一天夜里,突发高烧,吃了点退热药,想着捱一捱,也便过去了——我一向是视去医院为畏途的,况又是疫情期间,就医更是艰阻重重。哪知第二天夜里又烧,本是挥汗如雨的仲夏时节,却蒙在大被里抖作一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看实在挺不过去,只好在女儿的陪伴下去“看医生”。那是座落在浑河岸边的一所医院,当时尚算宽松,无须预约,只做个核酸便可。它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国际医院,仅次于宇宙。建筑也堪称宏伟,两座椭圆形的主楼直刺天穹。不由得使人想到汪曾祺笔下的高邮特产,双黄咸鸭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然这俏皮的联想是后来才有的。当时已被高烧折磨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的我,绞尽脑汁要思索的,是应该挂哪一科的号。没有明显的感冒症状,只是觉得上小号时略有不畅,许是前列腺之疾?于是便挂了泌尿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挂的专家号。专家毕竟是专家,只简单地问了几句,于是便开了一大堆单子,验血验尿,肾胆脾,心肝肺,全腹CT,一应大型设备全招呼上。只得强挺着烧得酸痛的躯体,逐项做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在的医院对病人,都是这样无以复加地“关怀备至”,本不足怪。只有一事,却觉蹊跷。当女儿将验血的单子递上时,化验室里一位穿着白大挂的老女人,接过单子看了看,用铅笔在天头处写了几个字,让回去找专家。那专家于是在那单子上又加了几笔。医生们的字,无论是拉丁文还是汉字,在我辈看来,只如天书,自是不懂的。更不懂的是,专家竟要在化验员的指导下开单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想想,专家只是栓了线的木偶,线的另一端,是牵在化验室老女人手中的。老女人则是出于“经营”的需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化验的结果,我被告知“SPA”(怎么有点象美容机构的名字。或许是我把这三个字母的排列顺序记错了)指标超高,已接近前列腺癌。即是说,情况十分不妙,倘再向前一步,我将跌入癌症的深渊,万劫不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这个“濒癌患者”被顺利地住院收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治疗,非常简单,“治大国如烹小鲜”,滴流挂上,二代头孢。这一“滴”,就是15天,如果不是“医保”所限,再延以时日,也未可知。重症下猛药嘛!中间抽了两次血,并被告知,那三个英文字母上的癌症色彩正在逐渐淡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住院条件不错,偌大的病房,只供我一人横陈。但我全无心思享受,每日滴流一拔,就跑到浑河岸边独坐。百无聊赖地看野泳的人在水中劈波斩浪;看垂钓者一次次甩出渔勾,又一次次挑起一竿寂寞;看落日将西天的行云染上七彩的霞光;看夜色下的大剧院如宝石般变幻着色彩。但这些都与我无干,属于我的,只有孤独。偶或雨天,便躲在伞下,听雨点儿在黑色伞篷上低吟浅唱。幸有女儿时常带了小外孙女来探视,又有涛弟及一干发小,拉了我去吃驴肉,品海鲜。虽稍乏胃囗,却大得慰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至于那“濒癌”的病,是直到出院以后,才在高人的指点下,幡然有悟。那所谓的癌症值偏高,是高烧时便会高一些,并不说明什么;抗生素类的头孢,只可连续使用7——10天。而这家医院竟给我连滴15天,结结实实一个大满贯。其“不遗余力”的“热情”,着实让我“感激涕零”。直至如今,我也没弄明白当初究竟得的什么病。有时甚至坏坏地想,倘当时迷迷糊糊中挂了妇科,大约也会给我弄出几个英文字母,告知已濒临卵巢癌,收留住院,滴半个月的头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事情至此,还只是一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滴到第10天的时候,出现了腹泻的状况。医生给开了点儿药,并未见效。出院之后,状况依旧,一泻又是十多日,简直成了“家常便饭”。药房里能买到的各种止泻药,几乎吃了个遍,仍复毫无成效。整个人瘦了10多斤,浑身无力,萎糜不振。这回不敢造次地再去打扰医生,于是上百度去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识字忧患始”,这一句,其实可以改为“人查百度忧患始”。这一查,我的那些症状,与肠癌的相似度,几乎可达99%!</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己至此,无论是无奈,还是坦然,都得面对。医院,是断不能去的,结局只能是人财两空。人生有命,只有顺其自然了,或者,更大义凛然一点儿,“直面这惨淡的人生”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竟很诗意地想,“万里悲秋常做客”,在这世界上,人本就是匆匆过客。生命的旅途,并非总是很漫长。到站了,就得下车。向着继续前行的列车,“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既悲壮,又潇洒,我被我自已感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在这悲壮潇洒的背后,却又徘徊着不争气的,挥之不去的留恋。留恋什么呢,物质的?用郭沫若的话讲,“我是一个无产阶级者”,本已是“物”无可恋的。那是什么呢?是了,挥之不去的留恋,缘自一个“情”字。是亲情,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不能割舍的,自然是我的小外孙女,她是那么地可爱。那年,老伴刚走,我自然不免常暗自流泪。小外孙女见了,跑来安尉道:“你先别哭,姥姥打滴流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她才3岁,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如今,姥爷也要“打滴流”去了,生的,死的,情何以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想着,趁着去“打滴流”之前,一定要多抱抱她。虽然可以说,这小家伙几乎是我一手抱大的。但彼时之抱与此时之抱,却又有不同。彼时之抱,是自然的亲情与责任。此时之抱,则又添了一层,便是对亲情的留恋,来日无多,抱一次便是得一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那以后,我几乎成为了“抱孙狂人”。只要有机会,我便要将小外孙女抱在怀中,幸福感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女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种药,说明书上写的是,此药专对由抗生素引起的腹泻。吃了,那“管涌”般的腹泻得以“堵塞”。合着抗生素用多了,是可以导致消化系统紊乱的。至此,肠癌危机解除,过山车般的闹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闹剧结束了,但我却落下了“抱孙狂”的后遗症,只要有机会,就把小外孙女抱起,揽亲情于怀中,尽享天伦之乐。对此,不知道是否应当感谢那国际医院。只是,小外孙女如今已经10岁了,每天或是被逼着忙于学习,或是沉浸在天真的游戏当中。偶尔让我抱抱,仿佛是一种恩赐,而我,则象是乞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