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増教授的李各庄记忆之一:写字石板、石笔与滑石猴

侯福志

<p class="ql-block">写字石板、石笔与滑石猴</p><p class="ql-block">作者:傅善增(李各庄人,南开大学外语系教授)</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一年我七岁,到了入学的年龄,我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当时农村的小学分初级小学和完全小学两种。只开设一至四年级的称作初级小学,开满六个年级的叫完全小学。我家的那个村子小,只有初级小学。学生上完初小后,再去附近较大村庄的完小接着读五、六年级。</p><p class="ql-block"> 学校最初设在村中央的一座旧庙里。当年共产党来了,一时间破旧俗如风卷残云。年轻人把关帝庙里的泥塑“请”了出来,砸碎了,五颜六色的泥块铺垫在庙门前的土路上,小学开学了。不同的年级都在庙的后殿这么一间大屋子里上课。老师自然是就地取材,都是村干部在本村请出来的有文化的农民。教师给某个年级上课,别的年级则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自习。</p><p class="ql-block"> 为了吸收更多的青少年入学识字,当时农村小学每年放三次假:夏收假、秋收假和年假。由于农忙时节不上课,学校便吸引了更多的想学文化的农家子弟,教室里同一个班的学生,在年龄上可以相差十来岁。我家的村子虽然小,一个年级居然也有十几个学生。</p><p class="ql-block"> 等到我入小学读书,村里已经完成了土地改革,小学也从旧庙移到本村东街路北的一个四合院里。它原是本村姓李的私宅,是一个两进的农家院落。土改后被征用为村里的公产。把院中央的隔墙拆掉,成了小学的校舍。院的四面都是房间,在东南角有一个门洞,是北方民居中可以存放马车的那种门洞。北房阳光充足,是三、四年级的教室;我所在的一、二年级在东厢房。中央的院子不大。记不得那时是否有体育课,但体操是每天都要做的。每天做操时,学生们排队从学校的大门洞鱼贯而出,到村东的一个打麦场上。队前总是由一个学生“喊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名教师站在他的身后高声做解释:“左手摸右脚!右手摸左脚!”那时乡下办学,绝对没有异化成办钱,在因陋就简的背后是一丝不苟的执着。</p><p class="ql-block"> 乡村里没有文具店,学生的文具,要由家中大人去城里或镇上购买。同时,乡下还有走村串校的文具小商贩,定期来学校卖文具。小贩来到学校,天冷的时候在阳光下,天热了在阴凉处,先在地上铺一大块布,然后摆出一样样小学生必用的文具:笔、墨、纸、砚、大楷临摹用的“仿影”、美术课要用的蜡笔和水彩颜料等等。一下课,小贩敲响了他的小铜锣,小学生们便把文具摊围得严严实实,花几百圆买得自己喜爱的文具。那时用的是旧人民币,一百圆相当现在的一分钱。</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前乡下小学生用的文具,与今天有很大区别。首先是没有今天的各种练习本。家中父母先买些大张未经漂白的原色纸,裁成32开的小张,用针线订成本子;然后父母再用缝衣针在本子上扎下许多小洞,作为划格子的记号;最后小学生自己用铅笔和尺在每页上画好格子,各种练习本就做成了。文具摊也不卖钢笔和墨水,那是高小学生才用得着的。而圆珠笔是十年后才在中国出现的稀罕之物。初小学生用的笔,一是毛笔,二是铅笔。有一种没有漆皮的木杆铅笔,由于价格便宜,相当于一分钱一支,特别有销路。文具摊上能买到的墨,记得总共三个牌子,价钱由低到高分别是:“五百斤油”、“金不换”和“龙门”。</p><p class="ql-block"> 那时最具时代特点的文具,是写字用的石板和石笔。这是当时任何文具店或文具小贩必备的商品。每块石板大约有十六开纸那么大,四边是一寸宽的木框,中间写字的地方是一块天然石料,写字石板即由此得名。在燕山太行山里,有丰富的石板材资源。如今在山区,我们仍然能看到用片岩修筑的房屋铺成的石板小路。把片岩略经磨制,便成了可用于写字的石板,这其实只是片岩的次要用途。但在当时,大约也是山里人的一项挺红火的副业。</p><p class="ql-block"> 在石板上写字,通常不用粉笔。粉笔太贵,学生们用不起,而且写后用布擦过,造成的粉末太多,不方便。学生们用的是一种石笔。这也是天然石料,一种比篆刻用的石料还要软得多的白色滑石,用它在石板上能写出白色的字来。字可以写得很小很清晰,在只有16开大小的石板上能写不少字。花上一百圆买一根长约十公分的石笔,可以用一两个月。但这种又细又长的石笔一旦摔在地上就会折成几段。小学生所以用它,好像是老师的意见。因为用这种石笔练习写字,握笔的姿势与使铅笔是一样的。但小学生们自己愿意买的,是那种长方块的石笔,大小像是一块手章,掉在地上摔不碎。这样的石笔平时放在衣服口袋里。男孩子在地上下土棋,用石笔画棋盘;女孩子玩“跳房子”,用石笔在院子里画高楼大厦。在操场上见有一群学生围着老师,忽然他们往地上一蹲,那很可能是教师接过学生手中的石笔在地上演算。小学生们淘气的时候也可能在墙上地上树上任意写任意画,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个个都是宋江和陆游。至于如今在旅游景点上随处可见的“某某到此一游”,我却不能断定是石笔种下的孽。秦始皇和李隆基才是始作俑者。只因为他们是皇帝,他们干的偷鸡摸狗的坏事才成了“千古佳话”。</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特别喜欢的是另一种石笔,小朋友们称之为“滑石猴”,简称为“滑猴”或“画猴”。它原本也是一块手章大小的长方块石笔,但石匠对它做了一点小小的雕琢,也许是用极简单的机械做的雕琢:把小方块的石笔雕琢成一只双臂盘于胸前双腿蜷缩着的猴儿,然后在不同的颜料缸中漂过,使其表面着色。到了小学生的手里,就成了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小猴子。</p><p class="ql-block"> 1953年我转学进了城。在天津这个大都市里,虽然再也见不到走村串校的文具小贩,再也听不到小贩进乡间小学时给宁静的校园带来的欢笑声,但撑起城里低年级小学生书包的最大物件,同样是镶着木边的练习写字用的石板。在自习课上,与乡下的小学一样,城市教室里也响着石笔碰撞石板时不断的哒哒声。此时城里与乡下小学生在文具方面的区别,大概只是城里的孩子可以买到练习本了。五十年后的今天,我的手头依然有一块长方形的石笔。只可惜这不是画猴。至于我的石板,我想起来了。大约是在1961年前后,正是节粮度荒的年月,有一阵子邻里各户都吵吵闹耗子。父亲用两块砖做了一个砖猫。我的石板被锯成小块,做了砖猫的闸板。砖猫比真正的猫还勤快,抓了不少老鼠。</p><p class="ql-block">(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