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之某些人(五)

且行且珍惜!

<p class="ql-block">村子的最西边,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好多年,他们家都没有生养孩子。丈夫长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如黑旋风李逵一般。农闲的时候,他开着三马车,走街串巷、赶集摆摊儿地去卖一些点心饼干等。妻子身体不太好,总待在家里,连大门都不经常出。小时候我仅仅见过她一两回,也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她总是罩着一个黄色的头巾,而且围得那般严严实实。丑呢俊呀,不得而知了,只记得是个高高的个子。</p><p class="ql-block">每每下地干活或放学后去割草,总要从他家门口经过。黄漆木门朝西,也总是关闭着,一个砖砌雕花的影背挡在大门的不远处。有时落日西沉,阳光越过影背,洒在木门上,那黄漆就透着亮光,格外地醒目。</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我那时很害怕经过他家的,总觉得那座房子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害怕遇到那个魁梧的丈夫,更害怕见到那个生病的妻子,虽然对她的模样很好奇。因为又害怕又好奇,脑子里就涌动出很多想法儿来:这个女人究竟害得什么病呢?为何连门都懒得出呢?……</p><p class="ql-block">那天,我背着满满一大筐草回家,又经过那黄漆木门,天还没有完全黑,看什么却都模模糊糊了。这门,破天荒地开着了。院子里传出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她在吵嚷着,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应答也没有。草筐的重量太沉了,“闷事精”又爬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只好把它先放在墙角处,去黄漆木门旁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p class="ql-block">老太太继续吵嚷着,因为始终没有人回应,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到底也没听明白为啥吵架。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孩子”“家完了”这样的字眼。还别说,他家要是有个孩子多好呀!最起码可以天天吃父亲卖的零食,哪怕是卖货剩下的渣渣沫沫也行呀!</p><p class="ql-block">院子里终于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沉闷地说道:“娘……别闹闹了……快回去吧!”接着是脚步的走动声。坏了,那“黑李逵”要出来了,我赶紧地跑到墙角那,背上筐子急匆匆地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家里已经开灯了,外屋,娘坐在小板凳上,在灶堂那里烧火呢。她抬出头,嗔怪道:“这么晚了,才回家?又疯到哪里玩去了?”我把草倒给了牛,然后进屋来,说:“娘,我来烧火吧。”娘见我如此,也没有再训斥。我一边干活,一边把刚才的见闻说给娘听。娘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p><p class="ql-block">后来,等我长大一些,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那媳妇做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来不能生育了。给这个男子说亲的时候,也已告知,可这“黑李逵”一眼就相中了。家里父母虽极力反对,最终也没能拦住,这个媳妇还是娶进了家门。不能生养也就罢了,可又偏偏常年生着一种病,没有气力,什么活也干不了,所以那黄漆木门始终是闭着的。婆婆轻易是不来的,半年一载的过来趟,自然是来找茬儿的。</p><p class="ql-block">可那魁梧的丈夫,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和娘吵,也不和媳妇吵,等他娘闹够了,就把娘劝回去。媳妇是他自己选来的,他觉得已经娶了回来,无论怎样,都得一心一意地对待人家。丈夫坐在那满载着货的三马车,从远处“突突”地开过来,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突然间觉得他车上的饼干一定是香甜的。</p><p class="ql-block">丈夫依旧一年四季地忙碌着,忙着种,忙着收,想着进货,想着卖货。欢蹦乱跳的孩子们,来到他的摊位前买点心饼干时,他后悔过吗?可是,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p><p class="ql-block">如今,回家给娘上坟时,依旧还要经过那扇黄漆木门,那门依旧是闭着的,只是岁月的洗刷已让它再无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