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这个人向来不大挑食,有啥吃啥,遇啥吃啥,很好对付。但有一种食物除外,那就是苞谷饭。它有一个很好的名字——玉米。有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一二十年吧,我几乎不吃它,哪怕饿上一顿,也决不妥协,好像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这是为啥呢?小时候吃多了,吃伤了,内心自然而然地厌弃,甚至仇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苞谷饭,主要有这么几种:一是苞谷糁,也叫“苞谷糊涂”,用水搅成浆糊状,黄亮亮的,稀的顺嘴喝,稠的如糍粑。有时里面也掺入红薯丁,丰富一下味道。二是面面饭,先煮后控水再蒸出来,颗粒松散,晶黄晶黄,色泽诱人,确实比糊涂好吃,只不过有些噎人。再就是浆耙馍,软软的,酸酸的,甜甜的,这种做法又进化了一步,现在大酒店、小饭馆都有这道主食,还很受食客青睐。但,不管形式如何变化,它总是苞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农村。早年农村很穷,土地贫瘠,粮食紧缺,有限的几分水田,一季种稻,一季种麦,产量都很低,还要交公,因而吃细米白面的时候很少,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它,打打牙祭。其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吃五谷杂粮。尤其是青黄不接的五季,新粮还没熟,陈粮也要告罄见箱底了。这时,陈年苞谷、地窖红薯等就雷打不动地成为一日两餐的主食。细粮不够,粗粮来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苞谷一点也不娇气,它不择土壤,不挑地形,在哪都能扎根立足,在啥环境都能成活,结出累累果实。所以,不论是在山梁上,还是坡地里,也不管是向阳,还是背阴,随处可见它蓊蓊郁郁地向上生长,绿油油的,这边一块,那边一片,勃发着生机,装扮着大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到七八月份,苞谷开始扬花,花苞像害羞的孩子从绿叶团簇的枝条上长出来。地里的野草也跟着疯长,争着吸收地里不多的养分。为了保证苞谷茁壮生长,就要锄草。我最怕的就是薅苞谷草,大太阳下,一垄一垄的苞谷林里,像蒸笼,闷热闭气,而且苞谷叶子很锋利很豁人,稍不注意,脸上、胳膊上就被豁上一道道口子,火辣辣的疼,还很痒,滋味很难受。虽然我经历的少,但那段记忆永远抹不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目及之处泛黄黄,绿叶葱葱已谷粮。</p><p class="ql-block"> 苞谷刚刚成熟,籽粒饱满,还不够硬朗,这时扳下来用火烤着吃,最为清香。现在在城市的街道边,有人专门烤苞谷棒子卖,五块钱一个,很俏,不管是站在路边吃,还是边走边吃,都吃得津津有味。如今种田种地的人少了,耕种技术也有了大幅提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耕作之苦也不常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薅苞谷草的确是件苦活路,扳苞谷则相对轻松,只需握住苞谷一扭一扯,应声而离,这个过程给人以快感。看到一个个像炮弹似的苞谷棒子时,就忘记了薅草时的劳累。可是在用箩筐往回挑、用挎箩往回背时,沉甸甸地压得肩膀生疼。收回家的苞谷撕掉叶子后先摆放在稻场上晒干,之后剥下颗粒,或者像编辫子一样编成长串,挂在墙上自然风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与米面两大主角相比,苞谷只能算是配角,但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喧宾夺主,成为人们的主要食物。上顿吃,下顿吃,天天吃,年年吃,哪有吃不厌烦的呢?在那个贫穷的岁月里,米面特别稀缺,而苞谷却相对充裕得多,不吃它,吃啥呢,没得选择。以致于后来见到它,由厌烦到厌恶,仿佛前世有仇似的。每当我看到锅里又是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苞谷糊涂时,就沮丧得很,“唉”的一声长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邻相见,嘴巴一张,牙齿黄黄的一层,像是镶的金牙。不用说,就知道是吃苞谷糊涂吃的。如果有人牙齿白白的,便眼热得不得了——有大米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间到了八十年代,情况逐渐好转。包产到户以后,稻谷、麦子慢慢多了起来,吃干饭,吃面条,吃馍馍已不再一餐难求,苞谷饭搭配着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顿。即使这样,农村还是大面积地种苞谷,产量还很高。但,人吃的已经很少了,人们把苞谷拿来喂猪,喂出来的猪膘肥体壮,猪喂的多,喂的大,就有肉有油吃,人也更有力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有的用苞谷酿酒,苞谷酒是纯粮食酒,爆劲大,度数高,只是口感不大好,有一丝糊味。酒酿的好,就没有异味。八九十年代,老家南山乡镇有个镇办酒厂,苞谷品种好,山泉水质也好,酿出来后还装坛窖藏一段时间,地窖酒好喝,很有名气,口碑极佳,非常俏销。可能生意太好的缘故,厂家放松了管理,酒的口味越做越差,最后把一个好端端的有发展前景的企业硬是做死气了。几十年后的今天,又恢复做酒,可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到往日的兴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喝酒口味的要求也水涨船高,美酒层出不穷,苞谷酒也悄无声息地退居幕后,只有少数的人对它还情有独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年的农历三月三,农村有炒苞谷花的习俗。用食盐或细沙炒,炒出来脆、香。过年的时候也炒,与花生、瓜子一起作为零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生活好了,我也几乎不再吃苞谷饭了,早把它摒弃在我的饭食之外。家人没吃过当年的苦,老觉得苞谷糊涂好吃,还振振有词地说,苞谷是粗粮,要膳食均衡,便时不时地做着吃。每当这时,我便以绝食来抗议。无奈,家人把我的抗议当耳旁风,苞谷糊涂照做不误,我依然拒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生易老,岁月无情。不知不觉中,我也由中年熬到了老年,和大多数人一样,也重视身体健康起来,注重饮食结构,粗细粮搭配着吃。这不,每天过早又吃起曾让我厌弃的苞谷糊涂来,一周吃上两三次,竟成了习惯,越来越觉得挺好,时移世易,顺其自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我走进路边的早餐店——小林花饭,轻车熟路地舀上一碗苞谷糊涂,夹一碟小菜,从从容容吃起来。这个时候,我在想,苞谷这东西,它实在是太普通了,既没有米的晶莹,也没有面的细腻,显得那么的粗糙,但它从不自惭形秽,坦然面对世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人们的喜爱就自鸣得意,也不因人们的嫌弃就自暴自弃,始终坚守自己的本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它有一个宽厚包容的胸怀,你瞧,苞谷棒子上一行行密密排列的籽粒,紧紧团结在一起。困难时期,它挺身而出当作主粮帮助人们度过饥荒;日子好过的时候,它默默地甘居幕后,或被酿成酒,或被当作饲料,都毫无怨言,只要人们有需要,它就不求回报地献出一切。就连苞谷芯、苞谷杆也被当作柴禾燃烧,发光发热,它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给人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苞谷,平凡的苞谷,但,它又是极不平凡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