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用“聪明”糟蹋徐志摩？

耕夫

现代著名女作家冰心（谢婉莹1900－1999）曾与林徽因同居一院，与徐志摩同为《晨报副刊》作家，两人有过文字交往。在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不幸去世后的第六天，她给梁实秋写了一封信，表示对诗人逝世的怜惜和悼念，她的悼词也就成为对徐志摩的经典评论。 冰心说："志摩死了，利用聪明，在一场不人道不光明的行为之下，仍得到社会一班人的欢迎的人，得到一个归宿了！我仍是这么一句话。上天生一个天才，真是万难，而聪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冰心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这就是“聪明人自己的糟蹋”。 　时过近百年，徐志摩与发妻张幼仪，才女林徽因和名媛后妻陆小曼的浪漫故事，一直是大家茶余饭后爱说爱看的历史八卦。历史还在重演，只是变换了角色，糟蹋徐志摩的人不是他自己了，而是新时代的崇拜者、研究者，用他们的“聪明”继续糟蹋着诗人徐志摩。 这不，今年10月1日，一个以“新月诗人徐志摩情感往事”为主题的《志摩与玫瑰》展览在浙江绍兴的鲁迅纪念馆开展。据主办方称，此档展览的宗旨是让众人了解诗人徐志摩的传奇婚恋感情生活，感受徐志摩的行径在那个特定年代的不凡意义。 　 鲁迅纪念馆设在鲁迅先生的故居。更让人迷惑的是，早在四年以前，徐志摩就到鲁迅家做客了，一个名为“鲁迅·徐志摩——呐喊和歌唱的人生”展览在绍兴鲁迅纪念馆展出。 我们知道，鲁迅先生和徐志摩分别是两个敌对阵营的人，鲁迅先生的呐喊和徐志摩的歌唱绝对是不同的声音，一个振聋发聩，唤醒了沉睡的灵魂，一个则是“绝妙的音乐”，麻醉着让人沉睡；一个属于传统的现实主义，一个属于新式的浪漫主义，针尖对麦芒。为此，两人曾经掀起了三次大论战，并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由于徐志摩与张幼仪、陆小曼、林徽因三个女性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因此鲁迅专门做了一首《我的失恋》打油诗嘲讽徐志摩：“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低头无法泪沾袍。爱人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更有甚者，在一次与叶公超的聊天中，鲁迅曾经直言不讳地说道：“徐志摩就是一个流氓。"当年，平日里的谦谦公子徐志摩终于忍无可忍，奋起还击，开始回怼鲁迅，一时间，成为当时文坛上的一大“美谈”。后来双方之间的骂战就一发不可收拾，火药味越来越浓厚。 此刻，展览主办方让徐志摩一次又一次作客鲁迅家，是不是要让徐志摩再次听到鲁迅先生“才子加流氓”的骂声？还是故意引发一次新的论战？ 　今年中秋，诗人的家乡海宁着力打造“志摩故里”，“爱眉小扎情书博物馆”旋即应运而生，与“志摩故里”一同免费开放。 与此同时，首届“诗意共鸣”诗歌命题《创作征稿启事》悄悄推出，以浙江省内的高校在读生（包含大专生、本科生、研究生）为主，接受浙江省外高校在读生及部分高中生投稿。 知情者说，“爱眉小扎情书博物馆”开馆后遭到了内外“围剿”，海宁人的激烈抗议：徐家不认的儿媳为啥要热捧？有人指责其“鼓吹婚外情，有损诗人形象”，因而被迫撤销。早先，海宁就有人质疑：在海宁有那么多文化名人，为什么不是“王国维故地”、“金庸故地”，而是“志摩故地”？ 　就在十几天前，11月19日，诗人徐志摩遇难飞天九十三周年的纪念日，第二届“东山诗会”暨“志摩故里行”研学游活动在海宁硖石东山徐志摩陵遗址举行。 又是征稿，又是研学游，且面向高校学生，不知道他们欲将这群青年学生引向何方？ 　我注意到，主办方发布的图片信息中有一红色横幅，标明“东山诗会”已经是第二届，去年此时在此地举行了第一届诗会。横幅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徐陆夫妇合葬共祀一周年”，也就是说，去年今日此地，曾经进行了徐志摩和陆小曼合葬的祭奠仪式。 　 “徐陆夫妇合葬”？是海宁的徐氏家族主持的吗？是徐志摩的独子徐积锴主张的吗？我想起了39年前，徐积锴从美国归来时，我与他的一次见面，我曾经看到过的徐积锴《致徐氏家族的信》。在访谈和信中，徐积锴指责后母陆小曼的三桩罪：挥霍无度逼迫父亲四处奔波、不顾家族尊严执意分居、对徐家二老不敬。徐积锴明确表示遵守祖父母遗嘱，阻止“徐陆合葬”，陆小曼不得进入徐氏墓地。这封信还保存在海宁档案馆里呀！ 正如一位海宁老画家所说，夫妇死后是否合葬，从法理上说，唯有他们的子女可以决定。陆小曼没有子女，可以作出决定的唯有徐志摩的独子徐积锴了，而他也已作故多年。不久前，我在微信朋友圈留下一句话：“东山没有徐志摩，在苏州，陆小曼也是衣冠冢，徐陆合葬似乎是一场小孩玩纸人头的游戏，让世人讥笑。”于是乎，我遭遇了一些人的“网暴”。 　所谓的“徐陆合葬"为什么在东山，不在西山？徐志摩的墓地可在西山麓呀！我想起了徐志摩的表妹夫、园林专家陈从周教授的讲话。1983年，陈从周受徐积锴委托，替他的父亲选择安身之地。选址以后，陈从周作了一场“徐志摩的生平”讲座，我是听了，写了报道的。 （1983年春，陈从周拜谒西山徐志摩墓） 在讲座中，陈从周说了徐志摩新墓地选择西山麓的理由：徐志摩的东山之陵在“文革"中被毁，尸骨无存，后来这里成为了乱坟岗，山下盖工厂时，对陵地用炸药炸了一回，所以不适宜恢复陵园了。而西山白水泉，有徐志摩小儿子彼得的坟墓，当年徐志摩落葬东山时，曾在西山公园停柩设祭，可以说，诗人的灵魂已经在这里逗留过了。再说，西山有“水泉映月”的景点，很符合新月诗人徐志摩的灵性。 当年，我目睹了徐志摩之墓的迁葬，徐氏家族在惠力寺设祭，由僧人道士在东山招魂后移送西山，让徐志摩安息在白水泉边，身旁有小儿子陪伴。 　如今在徐志摩的纪念日子里，怎么会热闹了东山冷漠了西山，难道他们要毁西山之墓，让徐志摩回到东山那个乱坟岗去吗？ 西山之墓，徐志摩的儿子徐积锴祭拜过，孙子孙女扫过墓，他的表弟金庸夫妇特意也来祭拜献花，不少回乡探亲的海外侨胞、台湾同胞献花祭拜过的。 海宁因徐志摩而成为“诗意潮城”，一年一度的中国徐志摩诗歌节已经颁奖十次，还有徐志摩微诗歌大赛和海宁市校园原创诗歌大赛……可是，一些自称“素思玛”的“摩友”们漠视这一切，妄图以他们的所谓“东山诗会”取代，并且叫嚣“恢复东山之陵”……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冰心老人当年所指的“聪明人自己的糟蹋”？ 　（2023年11月20日，徐善曾率儿女拜谒徐志摩西山墓） 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荣休教授艾伦•麦克法兰在纪念徐志摩《再别康桥》的诗创作时说：“有趣的是，尽管徐志摩本人的爱情生活可谓跌宕起伏、充满传奇色彩，他的诗作却鲜少直接触及浪漫爱情。徐志摩的诗歌很多倾向于描绘自然之美，而非狭义的浪漫之爱。众所周知，徐志摩经历了包办婚姻，后来成为中国第一个公开离婚的人；他曾与青年时代的诗人、建筑学者林徽因有过一段情感，而她最终嫁给了他的友人；志摩后来又娶了美丽多才的陆小曼，谁料她日后沉溺鸦片。如此跌宕起伏的爱情历程，在许多方面都可称得上是悲剧性的。” 怪不得，著名女作家冰心回忆，徐志摩生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徐志摩要忏悔什么，难道不是指他在情感方面的不道德行为吗？徐志摩本人尚有此自知之明，可当今聪明的“摩友”们，反而将他的不道德行为给予无限放大，视作“爱、自由和美”竭力宣扬。 我真的不知道，一系列展览和游学，不宣扬徐志摩的文学创作成就，不研究徐志摩的诗篇和散文中的灵性，一味渲染他的情爱故事，这让我们能够感受到徐志摩怎样的行径？认识到了特定年代怎样的不凡意义？让社会公众共同续写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爱情传奇究竟是怎样的篇章？ 怪不得有人问：受西方爱情观的冲击，当今中国的传统家庭观念正在失守，爱的坚贞支柱逐渐倒塌，在离婚率不断上升的情境下，一味宣扬徐志摩的情爱故事，他们究竟在倡导什么、鼓励什么?是不是在为酝酿离婚高潮而推波助澜？ 附: 冰心致梁实秋的信（摘录）实秋： 你的信，是我们许多年来，从朋友方面所未得到的，真挚痛快的好信！看完了予我们以若干的欢喜。志摩死了，利用聪明，在一场不人道不光明的行为之下，仍得到社会一班人的欢迎的人，得到一个归宿了！我仍是这么一句话。上天生一个天才，真是万难，而聪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 志摩的诗，魄力甚好，而情调则处处趋向一个毁灭的结局。看他“自剖”里的散文，“飞”等等，仿佛就是他将死未绝时的情感，诗中尤其看得出。我不是信预兆，是说他十年来心理的蕴酿，与无形中心灵的绝望与寂寥，所形成的必然的结果！ 人死了什么都太晚，他生前我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最后一句话，他对我说的：“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我没说什么。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怜惜他了。他真辜负了他的一股子劲！ 谈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误他？”“他误女人？”也很难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 ——到这里，我打住不说了！ …… 冰心 1931年 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