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射雕英雄,只是吃过老鹰

陕北后生王骥

一件神奇的事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5年7月,作为央视《谁是球王》栏目导演,我带领一个摄制组在青藏高原拍摄由总导演辛少英策划并带领我们制作的《CCTV谁是球王-中国足球争霸赛》中的“中国少年足球发展结对子计划”活动之一“上海申鑫足球俱乐部援助青海省发展足球运动”专题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西宁市北大街小学,上海申鑫足球俱乐部在帮助学校开展足球运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2日清晨从西宁出发,随着汽车车轮的滚动,路过南川第二机床厂后,抬头只见一只老鹰一直盘旋在我们乘坐的汽车上空,一会儿在我们汽车的前面,像是为我们引路,一会儿又尾随我们之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文作者在贵德县黄河桥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贵德县渡过黄河时,那只老鹰一个俯冲,降低了飞行高度,翅膀几乎贴着我们的车顶呼啸而过,似乎是为了引起我们对它的注意。望着蓝天中上下翻飞自由翱翔的老鹰,让我想起了一些与老鹰有关的陈年往事。</p> 中国人对于鹰的朴实认识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鹰和雕是最凶猛的禽类,一般中国人分不出雕和鹰的区别,把白天在天上飞的大猛禽称为“鹰”、“雕”或统称为“大老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咱们中国人的认知中,在天上飞的除了飞机,要数鹰飞得最高了。鹰科(Accipitridae)在生物分类学上是一个成员非常复杂的科,我们所熟悉的猛禽如鹰、雕、鹞、鵟和兀鹫都是鹰科的成员。广义上“鹰”可以指整个鹰科鸟类。</p> 外国国旗上的老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延安插队时,被咱中国称作“亲兄弟”的阿尔巴尼亚的国徽,是一只守护着国土的黑色双头鹰。另外一个“兄弟”国家罗马尼亚的国徽上,是一只叼着东正教十字架的金色的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被称为“修正主义者”的苏联,其先人沙皇俄国的国徽也是双头鹰,它傲视东西两边,显示其国土地跨欧亚,疆域辽阔。今天俄罗斯的国徽,图案与沙俄时有所变化并赋予了新的政治含义,但不变的还是红色盾牌上那金色的双头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度被称作头号“敌人”的美帝国主义的国徽上绘的是白头鹰,象征着力量与勇气。墨西哥的国徽是一只站在仙人掌上的鹰,嘴里还叼着一条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忆最深刻的,是1961年向饥饿中的中国人民提供“伊拉克蜜枣”,同时给我们带来传染性肝炎病毒的亚洲穆斯林国家伊拉克的国徽,中央是一只昂首展翅的萨拉丁雄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么多国家的国徽以鹰的形象展示其国家精神,可见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民族都是崇拜鹰这类猛禽的。</p> 海东青也是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插队接受再教育的陕北,在明朝晚期出了个李自成,带着农民起义军一直打到了北京,逼得崇祯皇帝在煤山(今天的景山)上吊,大明朝灭亡,其实还有一个与鹰有关的很重要的因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生活着满洲人,当时应该被称作“女真人”,他们喂养和训练一种名叫“海东青”的鹰。这种鹰每年要作为贡品给大明朝进贡,大明朝的官员们不仅享受他们喂养的鹰,还享受他们的女人和其它财宝。大明朝所推行的一系列错误的民族政策引起女真人的愤懑,女真人开始反抗了,努尔哈赤敢于挑战大明朝了。满洲人和汉族下岗驿吏李自成率领农民军的两面夹击,最终“一剑封喉”致明王朝覆灭。鹰,也算是大明灭亡的诱因之一。</p> 雕是最大的老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把大老鹰称作“雕”,这是武侠小说中作者对老鹰的称谓,影响着民间老百姓的认知。而新时代的读书人对雕的感悟,更多地来自于当年报纸、电台天天宣传,各种文艺小分队处处演唱,以及一些政要大贾喜欢将其悬挂高墙的、流传甚广的伟大领袖的一首词《沁园春•雪》。那句“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在那几亿人口只允许一种思想存在的年代,几十年来被人们作为千古流传的名句吟诵,那目空一切的、藐视古代帝王的骄傲自豪之情,令多少人顶礼膜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很小就会背诵这首词,妈妈也曾将这首词写在一整张虎皮宣纸上,挂在我卧室的南墙上许多年。一直到延安插队时,我都觉得这“弯弓射大雕”是何等的气魄!病退回到北京后,不断地读书查阅资料,才发现伟大领袖在写这句词时,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忽略了大老鹰,就是诗中的雕在蒙古人心中的位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游牧民族的世界观中,鹰不仅仅是一只飞禽,而且是人神之间的使者。它既是蒙古萨满的起源,让古老的北方民族有了自然崇拜的信仰,也因为它有着高超的飞翔技术、凶猛的擒拿本领,在残酷的自然环境面前,成为游牧民族狩猎不可缺少的依靠。因此,雕也好,鹰也好,都是蒙古人心中的神鸟,也是整个藏传佛教地区崇拜的神鸟。同时,雄鹰还被蒙古族人民视为民族英雄的象征,率领人民起来反抗封建王爷和反动军阀的嘎达梅林,即被蒙古人尊称为“草原雄鹰”。</p> <p class="ql-block">(蒙古英雄嘎达梅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过的史料中,有成吉思汗用弓箭射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别克贴儿的记载,却从来没有射杀大雕的历史记录,包括民间口头传颂的历史故事和各种文学作品,也都没有涉及过此事。作为蒙古人的领袖,历史上最伟大的可汗,他怎么可能射杀自己心目中的神鸟呢?</p> <p class="ql-block">其实许多文化人都明白这一点,包括汉族人、蒙族人,可是那个年月谁又敢说呢?纵横放言,说出真话而被斗被批,像大跃进时代“除四害”运动中被消灭掉的麻雀一样,迅速被消灭的文化人还少吗?</p> 陕北黄土高原也有老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配合伟大领袖发动文革的伟大胜利和“反修”、“防修”的宏伟战略,1969年1月我和3万北京知青一样农村去陕北延安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晃到了第三年,苏修的苏联红军除了在珍宝岛和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发生一些冲突之外,也没有其它战役发生,更没有听说苏联红军打到延安。反倒是队上一些同学被招工招走了,不少人是被分配到军工厂,生产准备痛打苏修的武器和战略物资。留在村里的知青已经人心浮动,看来扎根农村一辈子,确实不是一句顶一万句的金口玉言了。</p> <p class="ql-block">(在陕北农村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的本文作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工也越来越少了。我从1960年开始患贪食症,到农村后旧病复发,我开始给自己办理病退手续,每年要回北京两次,甚至三次,每当返回到村里,久别的乡亲们看到我都特别高兴,问寒问暖,还有人问我“这次回北京是否见到伟大领袖?”村里的农民头脑比较简单,以为他老人家天天站在天安门广场,我们坐着大一路公共汽车就能看见他了。在我们那个没有电、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没有公路的小山村,乡亲们总是把我当做“归来的亲人”,邀请去各家吃饭,还经常送些山货和用铁丝套、貛夹捕获的野味。</p> 送上门来的大老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立秋后的中午,虽然是日头高悬,在这山沟里的阴凉处还是感受到了秋天的凉意。吃过午饭,我盖着毯子在宿舍睡觉,朦胧之中,听到有人敲打房门。打开门只见村里的小青年张明申站在门口,“这个你敢吃吗?大老鹰!”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灶房门口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一看,是一只大老鹰摊在地上,刚死的,还有点热乎气。我用手提起来,足有二十八、九、三十来斤重,两个翅膀打开大约有1米7左右,全身羽毛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似乎不是纯黑色,有点像棕色和黑色皮鞋油混到了一起的颜色。这是真正的大老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十多年前村里给我送老鹰的小年轻张明申,如今也是花甲之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明申:“从哪里弄来的?”明申说:“我叔病了,我替他去挡羊(陕北话,放羊),我把羊(群)赶到山上,去看我昨天下的套,那套套住了一只羊鹿子(野鹿),不知被啥吃了一半,只剩下半只了。这老鹰在旁边看着我,我走过去,它张开翅膀想飞,怕是羊鹿子肉吃太多了,使劲呼扇(翅膀)也没飞起来,我用挡羊铲打了它一下,正好打在头上,它就不动了。你要是敢吃,就把它吃了吧,它肚子里还有半只羊鹿子呢。”明申从这老鹰的左右翅膀各拔走了八根最长的羽毛,说是做扇子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半个世纪之后,本文作者去看望张明申,在他家里吃面条,左一是本文作者,中间是张明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明申走了以后,我开始烧开水,给大老鹰退毛。下午准备上工的老乡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对这老鹰品头论足。不知道是谁给小学校的孩子们传递了消息,孩子们也围拢过来,排着队,每人拔走了一根羽毛,真像是生物课上的鸟类观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待上工的乡亲们告诉我,前年村里也捡回来过这样的大老鹰,没人敢吃,挖坑给埋了。白老头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将两臂伸开,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这是如来佛的大鹏金翅鸟下凡”,说话时表情很严肃。我郑重地告知乡亲们:“如来佛像都让红卫兵给砸了,这大鸟就是毛主席送给我们知青的礼物。”乡亲们一时没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苏民江的婆姨说了一句话,把在场的人全给逗乐了:“咱村里开会唱歌,唱的那个雪山呀,光芒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就不能唱了?”“为啥不能唱了?”另一个婆姨问道。“雄鹰都让北京知青吃了,只剩下雪山了,还唱什么?” 一下子,乡亲们全笑了起来。</p> 自己动手烹制老鹰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鹰被我放在开水盆中翻了两个身,不到十分钟羽毛全部拔干净了,一只白条大老鹰平躺在1米5长的切菜板上,乡亲们有要爪子壳的,有要嘴的。我用菜刀刨开老鹰的胃,那胃里装满了新鲜的野鹿肉,有近十斤左右。这深山老林的乡亲们,几乎各家都有捕获野味的机会,没有人看得上这经过老鹰撕咬,吞进胃里的十斤野鹿肉,要是在严重缺粮的村子里,这十斤野鹿肉就是美味佳肴,在我们村,最终被老乡拿去喂狗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从北京带来的酱油膏早就吃完了,什么花椒、大料之类的调味品也没有了,只能放一把大粒盐清炖。老鹰被剁成二十几块,放到锅中加足水,加大火煮。那天下午,我没有上工,坐在灶膛前不停地烧火,煮大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老鹰肉的香味已经从锅盖下飘散出来,我尝了尝,肉还是硬硬的,水面上几乎没有油花。三个多小时过去了,那老鹰还是没有煮烂,只能用牙咬住了,两只手向相反的方向撕扯,才能撕下一块肉来吃。队上其他的知青享受不了这种大运动量的饮食方式,都去明申家吃那半只被老鹰吃剩下的羊鹿子肉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凭着坚硬的牙齿、发达的咀嚼肌,我用两天的时间吃完了大老鹰,也就是大雕,心中美滋滋的,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我吃清水煮大雕。那洋洋自得、自我陶醉的样子,今天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p> 吃过老鹰的知青有几多?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改革开放后,尽管随着《神雕侠侣》和《射雕英雄传》等武侠电视片的传播,中国的电视观众开始认识武侠小说中描写的大雕,然而这种猛禽离我们的生活确实太遥远了,在全国几百万知青中,吃过清水煮大雕,吃过老鹰的,不知道还有谁?我查阅了一些历代帝王食谱,均没有吃老鹰的文字记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8年我利用出差的机会,去看望在美国罗杰斯特理工学院上学的大儿子。中午我们去学校食堂吃自助餐,遇到了他的同学,当他向同学介绍我的时候,那些同学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问道:“这就是吃过老鹰肉的爸爸?”。在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把鹰羽毛作为勇敢的象征、荣誉的标志,他们所戴的鹰羽冠上,每根羽毛都是用鸟类中最凶猛的鹰、雕尾部的长羽毛做成的。北美当地土著有用鹰羽毛装饰自己的历史,但是没有吃鹰的记载。在美国,我这个吃过老鹰的人,被视为“另类”。</p> 活佛请我吃肉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往事一幕幕在脑中回放,不知不觉汽车已接近果洛地区黄河北岸的拉加寺,天空中飞翔的老鹰越来越多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鹰同时在空中盘旋,看着它们展开矫健强劲的双翼,不受羁绊地飞翔于天地风云之间,那坚毅而孤傲,凌驾于世界之巅的气势,让我感到了震撼,也真正体会到了人们将雄鹰比喻为力量与勇气的含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拉加寺是青海省黄河沿岸最著名的格鲁派寺院,位于玛沁县东北部黄河北岸的拉加乡阿尼群贡(藏语意为:雄鹰展翅或大鹏展翅)山下,坐东向西,面临黄河。我们步入拉加寺拜会贡西活佛,交谈中,他吩咐手下的喇嘛端来已经准备好的两个40cm宽、60cm长的大木盘,一个木盘中堆着冒着热气,刚煮好的大块羊肉,同样的一盘堆满了刚煮好的大块牦牛肉,招待我和我的同伴。以前就听说来拉加寺拜会的党政要员、社会名流,均以与活佛共进奶茶或藏茶为荣,这次不知道活佛是如何知道我爱吃肉的,款待我们的除了奶茶,还有每块都是二寸见方的羊肉和牦牛肉。</p> <p class="ql-block">(右侧是贡西活佛,左侧为本文作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尊重有信仰的人,与贡西活佛的交谈,更是让我对古老的藏传佛教多了一份敬意。我几次想向活佛说起四、五十多年前,在延安插队时,在“弯弓射大雕”诗词的激励下,在饥饿的驱使下,吃掉藏民心中神鸟大老鹰的事,希望能够赎罪。每当我提及此事的时候,活佛都善意地轻轻摆一下手,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会见结束,他送我出了大门,目送我们的汽车开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汽车离开拉加寺,再一过黄河,一只更大的老鹰盘旋在我们的汽车上方,引领着我们一路向南飞驰。望着清澈的黄河水,蓝天、白云、天上的神鸟,看看贡西活佛刚刚握过的右手,想起活佛对我讲的“藏传佛教是最能包容的”,我突然领悟到,神是慈悲而宽容的,只要不断地反思,我们总能抵达觉悟的彼岸,哪怕是无心之失。隐隐约约中似乎也听到藏传佛教宗喀巴大师告诉我,插队时无论有什么错,责任不在我们知青,负责任的应该是把我们由学生变成知青,送我们去下乡插队的人。荒诞的年代,这世间万物,何谈对与错,有的只是因与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欢迎我们的藏族同胞为我们献上哈达。</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汽车很快到达了玛沁县城,我们受到当地藏族同胞热情接待。佩戴上象征吉祥如意的哈达,喝着银碗中的酥油茶,向天空望去,那只引领我们前行的大老鹰匀速扇动着翅膀,仍在空中不停地旋转,来自上海在玛沁县挂职的副县长展子栋说:“鹰在感恩给予它展翅翱翔的天空,也在向你们告别。”突然,那只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在我们的目送下,向着返回拉加寺的方向飞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海申鑫足球俱乐部的运动员和当地的藏族小朋友在观看我们的摄像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玛沁拍摄,我们摄制组没有人产生严重高原反应,更没有人吸氧。拍摄工作进行顺利,节目如期播出。感恩,一路护佑我们的智慧勇敢的老鹰,再见了,我心中的神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是来拍摄足球节目,希望中国足球也能像老鹰一样直冲云天,自由自在的在蓝天中翱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