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4年春节我在亚特兰大上海同乡会春晚上的演出,前排左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海弄堂之于上海人是眉里眼底的亲切,它是这个城市最原汁原味的煲汤,是要用小火花个整天慢慢地炖出来,香香地,软软地,咬在嘴里酥酥松松,一口就化了。那是心头最温柔、最贴切的虹,走在路上,回望巷底深处最原生态的民宅,便知什么是上海民风,什么是上海百姓生活。无数条弄堂,就像这个城市数不清的神经脉络,枝节纵横,穿插东西,承载着历史的守望,也托起上海这个城市古老沧桑的躯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站在一个至高点去俯瞰上海的里弄,实在是壮观之极!红的,灰的瓦,直线横线交错,街道和房屋凸显,而那些羞怯的弄堂则躲在了绿树,灯光的背后,显得尤为低调。弄堂们暗沉沉,一声不吭,悄无声息地划过历史脉络,是如同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从旧时代走进了新生活。它们低调但不乏情调,东家晾衣杆上不时撑起的花哨时尚的新衣足以告慰路人,弄堂深处有人家,人家屋内有佳人,更何况是个走在时尚端口,热爱生活的上海女人。而西家门口靠边停放的自行车,往往成了上海弄堂里最常见的场景。每当落日的余晖撒在石库门、新式里弄的门楣、路面时,同样也给自行车留下一条优美的阴影斜线,投射在弄堂灰黑的、上了年纪甚至会略微泛潮的路面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海弄堂是可感可知的,似乎可以触手而得;同时,它又是娇憨而矛盾的,有邻家小女孩的天真,也不乏上了年纪老阿婆的唠叨,总之,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是有韵味的。你可以想象它的声音,一如枕边私语,也可以想象它的眼眸,一如名角的婉转,你甚至可以想象它的肌肤,那划在老式石库门上数不尽的沧桑……千姿百态,万千风情,但万变不离其宗,上海弄堂的骨子里还是朴实的。阿婆们早上生煤炉、倒马桶的忙碌,黄昏时候家家后门厨房飘出的炒菜、淘米的声响,晚归放学孩子打闹、嬉笑、奔跑的身影,那后门口邻里互道的长短,还有前门客堂间中规中矩的摆设……,寻常人家的民生民态,在里弄生活中被活生生地摆在人面前,最深最沉的隐私都能被亮晶晶地暴露在大白青天下,想来,这也是上海里弄文化的一大特色,一切都是透明的。大门紧闭但关不住邻里的关心,当然也会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新闻效果。 这当然是指老城厢里的弄堂,鳞次栉比,挤挤挨挨。但西区的里弄则不同,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房间都是成套,一扇门关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墙是隔音的墙,鸡犬声不相闻的。房子和房子是隔着宽阔地,老死不相见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们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实,每个上海人,大凡上了点年岁,有那么点生活阅历和往事点滴,在他们的心底都有一条或者两条鲜活的弄堂存在。即便现在住进了公寓、别墅,搬离了昔日弄堂生活的环境,但终究还是会怀念心头那条弄堂。它牵扯了无数人童年、青春、乃至成家立业的美好记忆。那是一种比思念还深刻的东西,刻进血液、脉络、神经与骨髓,会在某一个场景突然苏醒,这便是上海人对弄堂最真实的怀念。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条黑弄堂,黑弄堂又长又窄,长到有十几米,而它的宽度仅仅容纳得下两人并肩走。弄堂的两侧是两层高的上海老式石库门房,房与房、段落和段落之间挨得近,所以即使分离也只能是小别,小别的结果自然造就了这条终年不见阳光,黑森林般的死弄堂。这条又小又窄的弄堂其实充其量只能算山墙中的夹缝,似黑海里深不可测的海沟。弄堂打我有记忆起,我就听大人们管它叫“大新房”(音译),那时候我还不认字,只知道人们用上海话这样称呼这条弄堂。“大新房”给人的感受总是很阴冷,冬天走过吹起的是无边的走道风,只钻进衣领。夏天倒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无论是三伏中的任何一天,走进这条小弄堂,立即觉得周身阴凉,暑意顿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家是石库门房子,在当时人们还是住房紧张、72家房客的年代,外婆家一带的石库门住户的住房空间倒是相当宽绰的。我的外婆一家住了整栋石库门的一、三两层,有200多平米,二楼住着一个宁波阿姆守寡带着个儿子,住得也相当宽敞。宁波阿姆长得高大、挺拔清秀,和我外婆家共用一个厨房,我小的时候常常在水斗边遇见她,经常看她洗这洗那,非常爱干净。宁波阿姆常常夸我:“这个小娘真乖”!她走路掷地有声,永远抬头挺胸,骨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听外婆说。宁波阿姆老公是一个开纱厂的老板,解放前死了,阿姆一人靠从前积攒的家底独自带大儿子很不容易。外婆家的厨房有扇门,这便是上海人家的后门,后门打开也是条小弄堂,拐个弯便直通“大新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弄堂里的孩子,生活在人为的世界里,危险和快乐也都是人为制造的。从小,我们这一带的孩子就对“大新房”非常畏惧,大人们常常恐吓我们:“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大新房”里去!于是立刻噤声。当我的小弟在90年代出生时, 4、5岁哭闹、调皮的时候,他的父母仍是这样相似地威吓他,当然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后来如果不是因为土地批租,外婆家一带拆迁了,关于黑弄堂的威慑力足以代代相传,这倒算得上黑弄堂的渊源了。小孩子们通常在放学后的下午来到“大新房”,嬉戏玩闹,办家家、打水枪,弄堂虽窄,但由于长,玩起来倒有一波三折,曲曲弯弯、地道战的意味了。我小时候就曾和一群男孩在黑弄堂里打弹子,刮香烟牌子,跳格子,玩得正是疯狂时,常常被外婆一拧耳朵赶回了家。这正是如同野草疯长,无管束最松弛的时间,自由放松到就像无拘无束的野鸽,全然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而午后的“大新房”则是慵懒的,在夏天,趁着大人们午睡,我常常会跑出门,来到这条神秘、安静的小弄堂里一个人玩,实在无聊了,就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搬食物,一看便是一两小时。而门前的大弄堂是有名有姓的,叫吴家弄,而偏偏我外婆就姓吴,不晓得它们还有什么渊源。吴家弄贯通南北,可以通车,严格意义上更像条小马路,它是孩子们结伴玩老鹰捉小鸡、跳橡皮筋的好地方。还记得小学时,寒假约上同班女同学,在弄堂口顶着西北方跳橡皮筋,一边跳一边还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歌唱……”童年的时光就在这条黑弄堂和外婆家门前的大弄堂里流逝过了,淡淡的,很朴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留在记忆里的还有弄堂夜晚。当天暗下来,每家每户亮堂起来的时候,便是弄堂睡着的时间。那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大片大片的,消融在夜的底色里,弄堂睡了。但它并没有真睡着,还是被星星点点的灯推着,挪揄着,幻灭着非一般的气息。但也只有这时弄堂才真正安静下来,但表面的平静并不能掩饰它内心的波涛汹涌,可能忽地就触礁,甚至一只流浪野猫的窜出也足以让夜路人吓一跳。上海的几点几线的光,全是叫那暗托住的,一托便是几十年。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一铺便是几十年。如今,什么都好像旧了似的,一点一点露出了真迹,连回忆也不例外,不过幸好,忆旧因为有弄堂则有了压箱底的资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文刊于雅昌艺术网博客,2006,漫黎写于沪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记:时光荏苒,回望这篇写于近二十年前的文,不免唏嘘。当年,城市建设的步伐中,上海南市区的旧城、旧里弄已经折迁了差不多了,而今,二十年后,即使再回上海,也只能在我的记忆深处去找回我的童年,街景活在脑海里,连旧照片都已经找不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漫黎,2008摄于上海美术馆大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