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窘迫人生（小说）

九黎子

作者：九黎子

垂头丧气待在家里，等着瞅机会与父亲商量，准确的说应该叫请求，请求父母允许再补习一年，我心里这样想着。

走进考场，不知为什么，我紧张极了，做完基础题，作文才写了几行字，考试结束的铃声就迫不及待敲响了。

监考老师一声：“停笔！”毫不手软，收走了试卷。

“完了！”我脱口而出。

第一科语文没考好，我完全丧失了信心，后面几科一败涂地。

跌足长叹，等待高考分数通知，对我来说，没有了任何意义。

接近开学，金榜题名的同学兴高采烈，准备奔赴大学。名落孙山的我鼓足勇气准备再战高考。

星期六，趁弟弟们都出去玩儿的空隙，我向母亲提出了想要回校补习的想法。故意放大了声音，让父亲能够听得到。

在家门前摆弄花草的父亲，放下手里的活儿，进厨房洗完手，甩着手上的水滴走到我跟前：“儿子，补习不是不可以，你有把握吗？”

“有！”我铿然应答。

“那成，去补习吧！”父亲很干脆，说完看看母亲，意思是同意我补习了。

母亲点点头，婉柔说道：“不要懈气，好好努力，会考上的。”这一分钟，我差点掉下了眼泪。

回到学校进入补习班，紧张的生活又开始了。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很多单位严重缺员，招工招干频率很大。

我补习了一个多学期。父亲看到这招人那招人，忍不住叫我去报名。

父亲很直观地对我说：“上大学也是为了找一份工作，你别补习了，先去考工，以后可以参加大学自学考试，同样是国家认可的大学生。”

我心有不甘，可又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应付着父亲。

第一次是州政府食堂招工，如能进去，到上海进行为期一年的厨师培训，然后正式开始工作。这份不起眼的工作，也要参加招工考试。

考试时，我把试卷摆在桌子上，一个字没写。监考老师几次走近我，用手指敲击桌面，我充耳不闻。

父亲知道我考了零分，瞪大了眼睛。

第二次是州检察院招干，我同样不在试卷上动一笔，又抱回一个零蛋。父亲动怒了：“儿子，你怎么回事？你真的很差吗……”

第三次是州邮政局招“微波通讯站”工作人员，我再次画了一个零给父亲看。这次把父亲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背着书包照常行走在补习的路上，辗转于命运之间。我有我的追求，我有我的人生。虽说年轻人思想单纯，但我认为自己的追求并非天真。坦诚地说，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唯一心想读大学。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只有对等的人才能在一起相互鼓励、共同奔赴人生的理想巅峰，也只有对等的人才能在一起并肩创造奇迹。我要拼命追赶。

年轻的我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一天，放学回家，父亲买了两把崭新的锄头，摆到我面前，非常刺眼。

母亲叹气，父亲生气：“你每次考零分，唬弄谁呢？不用补习了，回老家挖地球去吧！”

我沉默不语，泪水不自由地雨点般落下。

这年，县里最后一批招干就要结束了。这次，父亲亲自陪我拿着高考成绩通知单，去县政府登记报名。

负责登记的阿姨四十多岁，一头短发，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她严肃认真地看着我的分数，让我有些脸红，要是让我再考一次，才不会来这里丢人现眼。

令人望而生畏的阿姨，说话却出乎意料地温柔：“你没有去补习吗？下乡工作可是很艰苦的哟。”

我还没开口，父亲已经替我回答：“补习也没有用，帮登记一下吧。”

父亲硬邦邦的话一棍子敲在头顶，头晕目眩，我硬气地回答父亲，也回答阿姨：“本人从没怕过苦！”

阿姨淡淡一笑：“县政府这次招乡镇青年干事，只有32个人的名额，虽然说是向社会公开招录，但主要是从近年没有考起大学的青年学生中遴选，回家等通知吧。”

我点点头，默默跟着父亲回到家里，把书包扔进了床脚。

夜深人静，我迷茫、钝涩地盯着没有天花板的屋顶，难以入眠。

十一月份，招干录用通知书送到家里时，我正无聊地读着歌德于一七九五年夏天写的，追叙一七八七年三月四日由那不勒斯渡海前往西西里岛时舟中的印象，那首“大海的寂静”。

“水中一片深沉的寂静/大海动也不动地安眠/船夫忧虑地抬起眼睛/四周尽是平坦的水面/到处都没有风的迹象/死一般沉寂，多么怕人/在那辽阔无际的远方/也看不到波涛在翻滚。”

我把“通知书”夹在了《歌德诗集》第95页。今天仍在那里找到了它。

命运既作了如此安排，我没有再次抗争，破釜沉舟了。

父亲告诫说：“参加工作是你人生的转折点，不要抱怨太多，你三次给我抱回三个零，这次你从零开始吧。”

分配工作时，我没有按开初录用到乡镇做青年干事，而是被县人民法院挑去了。背着父亲赠送的军用水壶和绿色挂包，踏上了为老百姓公正执法，后来撞得“头破血流”的司法之路。

参加工作不久，幸运考上了法官自己的大学。

回首往事，从倥侗颛蒙走向成熟，是工作后顿悟的。近四十年过去，我现已退休离岗，摸摸良心，问心无愧。

我人生的下一章，又得从零开始写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