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外婆的记忆

贺昌宏

跨越时光的温暖守候

外婆离开我们的日子已有二十余年啦，然而她的音容笑貌犹存心底，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每次踏上回乡的旅程，走到东风坳时才感觉回到了故乡，因为她安息在这片土地之下，静静地守望着我们。

外公离世早，失去至亲的打击，加上生活艰辛，她坚毅地肩负起一切，她总认为命运坎坷皆是源于自身的不幸。

大姨妈被过继到寨上的杨家领养；二姨妈因贫困无法得到及时治疗，落下哑疾，心智时而迷糊，但对我们这些晚辈始终疼爱有加，总认得是自家人；三舅才华横溢，却因经济拮据，被迫放弃学业；妈妈刚出生，外婆打算把她抛弃了的，幸亏是大姨妈打保票她来带，并完成自己负责的家务，才将妈妈保了下来。

外婆一生都好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却，但有时也会跟相熟的人说说自己心里的苦，边说边抹泪。

记忆中，外婆常年穿着侗族传统服饰，未曾见过她穿过一件新衣。身高不算高挑，但在我的心目中，她有着无可替代的伟岸形象。面容黝黑消瘦，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同大地的裂痕，我儿时稚嫩的小手触摸其上，感受到岁月的冰冷质感。

她总是弯着腰，不是在忙这就是在忙那，除非她坐着休息一会，才会暂时直起弯曲的脊梁。如今，妈妈也逐渐呈现出外婆的模样，背驼常伴疼痛，我终于明白，当年的外婆，病症已然严重，生活的重担不允许她有丝毫懈怠，哪怕片刻静坐都是奢侈。

外婆说话很快，少有耐心，常常数落二舅，那时二舅还没结婚，数落他时他总也不答话，只是一口一口，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汉烟。对我说话时总是很温柔，做错了事也舍不得责怪。

八几年时刚刚包产到户，清黄不接的时节，我们家总会有那么一个把月会断粮。这时也总是外婆和舅舅些出手相帮才挺过去的，饿了的时侯我和哥哥也总跑到外婆家去蹭饭。农忙时，我家忙不过来时也总是外婆遣二舅来帮忙。

那个年代，谁家又有好多余粮。二舅有些微词时，外婆总是耐心的劝说：“你又不结婚生子，以后老了你还不是要靠他们”，听了这些二舅低头忙自己的，也就不再接话反驳。对此，我内心满是愧疚，从未真正回馈过二舅的恩惠。

“砰！砰！谁啊？是志国、志华砍柴来啦......砍柴送给外婆啦”外婆一遍又一遍说着自己以后的展望，劝我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在那时对于外婆和小小的我来说上坡砍柴确实是很难完成的任务了，所以我便听外婆的话好好吃饭，暗下决心长大后要砍好多柴来报答外婆。后来只要外婆一说“砰！砰！”我就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也便不再继续说，怕是自己也觉得好笑吧，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志华，过来到外婆这里来，我看下你的牙齿。”听到外婆叫我，我便老实的跑到她面前张开嘴。外婆便悄悄地往我嘴里塞颗水果糖，好甜好甜，我舍不得吃，怕糖化了，把糖吐在脏兮兮的掌心上。“快吃吧，等下来人了。这是大姨妈、三姨妈孝敬我的，我牙痛不能吃糖，便宜你了”外婆总是这样说。

那时物质匮乏，但外婆总能变戏法般，不知从哪变出一小块肥肉来。将肉煮熟后，把肉切成跟黄豆一股大小的肉丁，拌到辣椒蘸水里，一颗肉丁能下一大口饭呢，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佳肴。

外婆总是教育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她常说“碗不吃干净脸要长麻子，吃饭掉饭要烂肚子”，发现有掉落的饭粒，她总是迅速地捡起来喂到自己嘴里吃了。直到今天，只要发现饭粒掉了，我就忍不住想把饭粒捡起来吃了，仿佛遵从某种古老仪式。

那时我家与外婆家的直线距离不超过300米，但是却总能让我找出很多条逃到外婆家去的小路。直到现在我常常会梦到我自己被人追，我在前面逃，逃往外婆家躲起来的梦。

外婆的床设在火炕边，房间的窗户很小，烧火时烟子便争先恐后的挤着光亮往外跑。长年的熏烤木墙上一片黢黑，房顶总是吊挂着红薯或土豆，也有预留来年要种的果蔬种子。爬上外婆的床，侗族家基布做的被子感觉有点硬，但躲在被子里是那么的真实和安全。

外婆走的时候很辛苦，迟迟咽不下气，可能她留下了太多不舍和牵挂吧。外婆走了，她好像没有给后辈留下什么，但又好像她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却都献给了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