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往事如同陈年老酒,需要时间的发酵,愈久愈有味。我如今已过花甲,童年的往事整整发酵了半个多世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童年早期的往事很难回忆起来,并不因为我年纪大了的原因,只因人在七岁以前大脑还没完全发育成熟,记忆的存储功能还未完善,所以能回忆的往事都是零散的、不连贯的碎片。尽管如此,有些片段我还是记得非常清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的父母都是江苏泰州人,1952年同时考入上海同济大学,这不仅使家族重视教育的传统得到延续,从此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他们从二人世界到五口之家,我国正处于探索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展与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的时期,我们与当年许许多多家庭一样,经历了严重的粮食短缺和生存压力。这一时期,生儿育女对他们来说,既充满了希望与期待,也伴随着巨大的艰辛与挑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我的父母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期间的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58年我出生,第二年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1960年大妹出生,那一年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为严重的年份,1963年小妹出生,那一年自然灾害虽有所缓解,但受其影响生活条件仍十分困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我一岁时在母亲任教的重庆交通学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童年的记忆中,有温馨也有焦虑。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虽然生活物资匮乏、缺衣少食,日子艰难,但我几乎没有挨饿与挨冻的印象。我的童年,充满了幸福与温馨。直到我懂事后才明白,我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是父母扛着生活的压力换来的,是父母用辛苦堆砌出来的。由于我对父母的依恋,导致在幼儿园长托班时安全感缺失,孤独、不安与焦虑使我经常做恶梦,想拼尽全力大声喊“妈妈”,但就是喊不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 成都西御街幼儿园,我们三兄妹都曾在这里长托。这座幼儿园据说以前是刘文辉的公馆,进大门院中央有座圆形平台围起来的假山,穿过假山是幼儿园的寝室楼,是用青砖与木头筑成的两层洋房式建筑,洋楼四周婆娑摇曳、沙沙作响的竹林与灰色墙体、灰蒙蒙的天空相互映衬,整个环境显得那么阴暗凄凉;楼层的隔板是木楼板,每到夜间,小朋友下床撒尿,慌乱的脚步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声,听起来是那么恐惧。有一次大妹夜里起来想找水喝,结果撞上了一头出圈的猪,水没有喝到,吓得大哭;不过木格窗棂镶嵌的彩色玻璃,倒是给我童心增添了不少的迷幻梦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印象最深的是: 我们三兄妹在幼儿园大门口,一次次与父母分别,他们眼中闪烁着不舍的泪光,无声地向我们挥手的告别;一次次与父母离别后的重逢,他们用轻柔的泰州口音呼唤我们小名,他们温情脉脉地拥抱我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们三兄妹每次进幼儿园,两个妹妹都哭着或不情愿进去,即使我一手牵着四岁的妹妹,一手牵着不到两岁的妹妹说:我们进去吧,爸爸妈妈下礼拜六就来接我们,两个妹妹还是哭闹不止。其实,在幼儿园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充满了孤独与焦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孤独的人往往充满智慧与勇气。就在我幼儿园大班快要毕业那年,我实在忍受不了长托班与父母分离的焦虑了,居然夜里乘老师不注意与另一同学逃离幼儿园,沿着无轨电车上方的两根电线行程九里寻到了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计划经济的童年时代,我不懂得国家为了大力发展劳动生产力而建立的具有福利性质的公立幼儿园的良苦用心,我只知道我渴望母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生活留给我最初的另一记忆是:母亲有个藤条编制的、紫红色的针线笸箩,里面除了毛线团、织针外,还有顶针、碎布条、扣子等,它承载着我童年早期与母亲的回忆。每当从幼儿园回家的晚上,我们三兄妹睡在被窝里,母亲就会坐在我们被褥旁边,一边忙着做针线活,一边哼着摇篮曲,其中的只言片句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小宝宝快长大为祖国立大功……娘的宝宝,睡在梦中………我童年早期只要住在家里,几乎都是听着母亲哼这首曲子睡着的。现在回忆起来,仿佛仍在母亲的怀里,特别温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这是我七岁上小学前,我们五口之家的全家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童年时比较完整的记忆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的。那时我们住在成都双桥子第二福利区十七幢一单元二楼六号,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厅,还有一间长方形的厨房,它是我们五口之家第一次分配到的正式住宅。记得父母特别注重家庭环境的温馨。那时,家具虽然都是零星拼凑的,但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抽屉内的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摆放。每当过年前,父母都要策划将这些旧家具挪挪位置,重新摆放一番,箱子上换一张崭新的图案纸,饭桌上铺着母亲用钩针编织的桌布,新年新环境、新气象,确实让我们感到了温馨。家中有一台缝纫机,我们三兄妹的衣服都是父亲业余时间裁缝或改制的;毛线衣、袜子、手套都是母亲编织的。童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母亲经常把上几年的毛衣拿出来拆了,再添些零碎毛线,重新又织一件新的毛衣,我们的着装总是干净利落。俩妹妹毛衣上的“红小兵”字样就是母亲那个年代的杰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六十年代中期,我二姑妈来成都看望我们全家时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母亲为了家庭和我们三兄妹的成长,牺牲了自己的职业发展。我母亲在大学所学专业是公路与城市道路,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分配到交通部重庆公路工程学校(后组建为重庆交通学院)任教;父亲所学专业是给排水科学与工程。他们毕业正处于我国实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国家156项重点建设项目急需工程技术人员,父亲参加了其中的东北重工业项目的建设,踏上了冶金建设行业。1957年父亲转战重庆沙坪坝区的重钢建设,我出生后与母亲居住在重庆南岸区的交通学院宿舍,父亲回来要奔波二十多公里。父亲曾申请调往重庆交通学院工作,学院也同意并发函至父亲单位,只因企业急需工程技术人员,调动未果。1961年父亲转战成都无缝钢管厂的建设,母亲为了家庭团圆,调入父亲所在的企业搬迁成都。计划经济时代冶金建设企业涉及的项目类型较单一,其主要任务是完成国家重点的冶金工业项目。母亲所学专业无用武之地,才华无处施展。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冶金建设企业开始涉足桥梁与道路的工程项目,此时母亲已退休,这是母亲一生中最大的无奈和遗憾。母亲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有表露过她的后悔选择,即使自己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二十七年前我叔爷爷在母亲的挽联中写道: 一病竟长辞痛吾侄吾孙顿失贤妻良母、卅年尽厥职惜所攻所学未蒙重用专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童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只有父母才能帮助我把这些零碎的记忆串联起来。然而,人生总是充满无奈。当我退休后,想要打开记忆的闸门,细细回味过往时,父母却已相继离世。无助的我,经常深夜失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童年时代的记忆,总是那么难忘。如今,我不仅早为人父,还当上了外公。时代在不断变迁,孩子的童年也在悄然变化。每当我看着外孙女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幼儿园,或者看着她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言自语地搭积木,都会勾起我对童年时代那些既焦虑又温馨的记忆,勾起我对隐藏在严厉与温柔背后的父母深情的回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