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创业史

韶华

<p class="ql-block">给地主放过牛、打过工的爷爷,白手起家创办了石灰窑厂,成为当地有名的“杨灰匠”。然而旧中国时局动荡,卖石灰赚来的大把金元券变成了一堆废纸,艰苦的创业化作了一把辛酸泪。爷爷的创业史给我们留下了他的勤劳和智慧,也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与生活的艰辛。</p> <p class="ql-block">我还是在孩提时代见过爷爷。那时,他跟着大爷(大伯)生活,已经70多岁,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额头和脸上留下了道道皱纹,枯柴般的手上青筋可见,身体偏瘦。平常他爱喝酒,有时就着一盘花生米,有时独自捧着个酒壶喝寡酒。他喜欢在家门前的小溪游泳,年轻时他是打鱼的一把好手,老了撒不动渔网,只好沿河跟着看大爷和堂哥打鱼。天气暖和时,他爱搬出个板凳独自在院坝晒太阳,有时也脱下衣服捉身上的虱子。我那时5、6岁,住在他的隔壁,爱去找他玩,他笑眯眯地摸着我们的头,在我们眼里,他是一个慈祥和善的老人。他的往事我们知之甚少,只是后来听妈妈和大爷讲起,才有了一些了解。</p> <p class="ql-block">爷爷小时候给地主家放过牛,年轻时到外地给烧石灰的老板打工,他人勤快,聪明好学,学到本事后回到家乡。那时农村没有水泥,建筑施工、砌灶抹墙全靠石灰。他了解到家乡石灰需求量大,供不应求,又考察了老家附近山坡的地质地貌,发现离家不远的窑坡,上面盖着青石板,下面是石灰石,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定自己办石灰窑厂。</p><p class="ql-block">创业难,创业开头更难,一缺资金,二缺人手,但困难难不倒有心人。本钱不够,求亲找友,东拼西借;人手不够,找亲友帮忙,欢迎入伙,再请点短工;没有炸药,就按照“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自制火药,用来代替炸药炸石头。爷爷、大爷和几个亲戚都成了开山采石的石匠,窑坡不时传来他们开石、抬石料的号子声。制火药、在炮眼放火药、点导火索这些危险的活儿都是爷爷和大爷自己干。点火前,其他工友负责安全警戒,用哨子通知附近的行人避让。“轰隆”一声巨响,炸塌了一堆石灰石,他们又用大锤把大块的石灰石敲成1、20斤的小块。经过近一个月的采料,备齐了一窑的石灰石。</p> <p class="ql-block">爷爷和匠人们在窑坡顺着山坡挖了个大坑,用山上的条石垒成了灰窑,在灰窑旁搭了个简易工棚,爷爷和工友们吃住都在工棚里。那时烧石灰没有煤炭,他们就买来木柴和庄稼秆作燃料,柴禾热点低,一窑石灰要烧3天3夜,开烧前工棚旁的柴禾堆得像小山堆。</p><p class="ql-block">点火烧窑前要杀个红鸡公,用雄鸡刀头祭拜窑神,求神灵保佑烧窑顺利。爷爷点燃火把放入窑内,窑内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窑是个又脏又累的苦差事,工友们昼夜轮流换班。坚硬的石灰石在熊熊烈火焚烧下终于变软,爷爷看到窑顶的石头都烧得红透了,从中夹一小块,放到地上,浇上水,只听“嗤”的一声,腾起一团白烟,石灰石渐渐松散,化成一堆白灰。爷爷凭他的经验,知道石灰烧熟了,大声喊到:“可以停火了!今天中午打牙祭,大家放开喝酒!”工友们欢呼雀跃,这是成功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明代诗人于谦的这首《石灰吟》形象地描绘了石灰的生产过程,赞美了石灰的品格。窑火铸就了石灰的洁白,如同凤凰涅槃,出窑的石灰洁白如雪,愿这洁白的石灰,如同人们内心的纯净与善良,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美好和希望。</p><p class="ql-block">爷爷烧的石灰运到涌泉镇街上去卖,2分钱1斤的石灰成了畅销货,顾客认为他的货质量好,价格公道,有的在街上没买着,还专门找到家里来买。第一窑不久就卖完了,一炮打响给了他们很大的鼓舞,他们来不及休整,又筹备着第二窑。爷爷在当地渐渐有了名气,好多人都知道新桥湾有个“杨灰匠”。</p> <p class="ql-block">爷爷烧石灰赚了钱,还清了欠款。他既是个艰苦创业的人,又是个生活节俭的人,有了钱一家人却舍不得吃好点,穿好点,首先想到的是存钱买地,平常连肉都舍不得买来吃,冬天还要去捡别人丢弃的牛皮菜叶子来吃。过去的苦日子过够了,他深知没有土地的痛苦,在农村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啊!勒紧裤腰带,也要把钱抠出来买几亩土地,造福子孙,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p><p class="ql-block">那时市场流通金元券,爷爷卖石灰,每天收着一把一把的金元券,心花怒放,他要把这些钱存起来,心里规划着新的蓝图。突然有一天,上头宣布金元券作废了,把爷爷当场气昏死过去,一家人省吃俭用挣来一麻袋“废纸”。他伤心流泪,把一麻袋金元券拿出来边烧边骂:“狗日的国民党,蒋该死,你把老子坑惨了!”可你再怎么骂也不起作用,国民党垮了,蒋该死跑了。</p> <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后,搞土改,按照拥有的土地亩数,给爷爷定了个中农成份,灰窑也归生产队作为集体财产,他继续为生产队烧石灰。好在中农还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听妈妈讲爷爷解放前烧了一麻袋金元券,我们既惋惜又庆幸,惋惜的是烧了那么多钱好可惜,为什么不在还能流通时换成银元?庆幸的是幸好没拿这些钱去再买几亩地,否则,戴个富农的帽子子孙都跟着遭殃。虽然中农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但在那“唯成份论”的年代,我们参军、入党、提干还是受限,我入党、提干组织都是搞了外调的。</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爷爷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在生命弥留之际,含着泪说:“辛苦一辈子,啥也没给你们留下,你们一家留个银元作个纪念吧。”爷爷给我们的这枚银元,正面是条龙,背面刻着“光绪元宝”、“四川省造”、“库平七钱二分”。我们不懂货币知识,只知道光绪年间的银元要比“袁大头”年代久远一些。后来妈妈又把这枚银元传给了我。八十年代以来,听收购银元的说银元价格一涨再涨,我们从来没有动过变卖这枚银元的念头,留着它,是留着一份念想,见着它,就想起了我们的爷爷。</p> <p class="ql-block">爷爷去世后,埋在离我们老家不远的地方。他的坟址是他自己选择的,背靠青山,面向索溪河,守望着曾经为之付出半生心血的灰窑。每年春节、清明节,我们作为他的后人都要带着子女回去祭拜他。昔日光秃秃的窑坡已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曾经燃起熊熊大火的灰窑也垮塌了部分,长满了杂草。生产队已没有多少人记得当年的“杨灰匠”了,只有这窑坡和灰窑还见证着当年的岁月和往事。</p><p class="ql-block"> (图片大部分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