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教授讲解第44卦《姤》

霞山领袖

黄黎星教授简介—— 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易学研究所教授，兼任“河洛文化与民族复兴”国际研究院学术委员、国际易学联合会学术委员、福建省易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周易学会常务理事等。 　　群友诸君晚上好！今晚，继续讲解《周易》经传——第四十四卦《姤》。　　　　上周讲解的是《夬》卦。《夬》卦下乾上兑，一阴在上，五阳处下，有阳气壯而决除居上一阴之势。　　　　通过易例“十二辟卦”（又称“十二消息卦”），可看到阴阳消息之态势。 　　《夬》卦与《姤》卦，互为综卦（又称覆卦）。两卦相承续。　　　　《序卦传》曰：“决必有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　　《序卦传》称“姤”为“遇”，相遇，遇合，邂逅。　　　　阴阳相遇本是佳美，阴阳相遇才会有交流，才会通泰，所谓“云行雨施，品物咸亨”。但，相遇需要恰当的模式。　　恰当的模式，要“惟变所适”，要均衡，和谐。　　　《姤》卦则有所偏差。 　　姤，音构gòu。　　卦形为下巽（☴）上乾（☰），象征“相遇”。　　《姤》卦一阴在下，上遇五阳，故谓“姤”。 　　【卦辞】姤：女壮，勿用取女。　　孔颖达《周易正义》曰：“姤，遇也，此卦一柔而遇五刚，故名为姤。”　　　　【女壮，勿用取女】用，犹“宜”；取，通“娶”。卦中六爻有“一女遇五男”之象，故称“女壮”过甚，并戒人不宜娶此女子。　　　　李鼎祚《周易集解》引郑玄曰：“一阴承五阳，一女当五男，苟相遇耳，非礼之正，故谓之‘姤’。女壮如是，壮健以淫，故不可娶。妇人以婉娩为其德也。”　　　　这里涉及到“承”的易例。（一阴承五阳）　　　　卦辞的含义，是譬喻“相遇”之道应当持正，不可违礼致乱。　　　　《姤》卦象征相遇：女子过分强盛，不宜娶作妻室。 　　《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时义大矣哉！　　　　【柔遇刚】：柔，指初六；刚，指二至上五阳。　　当然，阴阳刚柔不仅仅取象于人的男女性别，取象丰富。但以人取象，则是如此。王弼《周易注》称：“施之于人，即女遇男也；一女而遇五男，为壮至甚，故不可取也。”　　　　【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不可与此“不正之女”长久相处，释卦辞“勿用取女”之义。　　　　李鼎祚《周易集解》引王肃曰：“女不可取，以其不正，不可与长久也。”　　　　【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品物，犹言各类事物（即《乾》卦《彖传》中的品物咸亨。）；章，通“彰”，章彩。　　　　天地阴阳的正当相遇则是万物昌盛发展的要素，不可或废。　　　　孔颖达进行了疏解，其《周易正义》疏曰：“卦得‘遇’名，本由一柔与五刚相遇，故‘遇’辞非美；就卦而取，遂言‘遇’不可用，是‘勿用取女’也。故孔子更就天地叹美‘遇’之为义不可废也。天地若各亢所处，不相交遇，则万品庶物无由彰显。必须二气相遇，乃得化生。”　　　　【刚遇中正，天下大行】：承前文之义，说明阳刚若遇“中正”之阴柔，则天下“化育”之道必将“大行”。　　　　孔颖达《周易正义》：“庄氏云：一女而遇五男，既不可取；天地匹配，则能成品物。由是言之，若刚遇中正之柔，男得幽贞之女，则天下人伦之化乃得大行也。”　　　　“刚遇中正”，李鼎祚《周易集解》引翟玄曰：“刚谓九五，遇中处正，教化大行于天下也。”可为一说。　　　　最后一句，是叹卦，【姤之时义大矣哉】，总结全《彖》，说明以“正”相遇，则“姤”道可美。　　　　孔颖达《周易正义》曰：“上既博美，此又结叹。欲就卦而取义，但是一女而遇五男，不足称美；博论天地相遇，乃致品物咸章，然后姤之时义大矣哉。”　　天地阴阳相互遇合，各类事物的发展都能显明昭彰；但是，阳刚者遇合居中守正的阴柔者，天下的人伦教化才能大为通畅。 　　《象》曰：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天下有风，姤】《大象传》通例，以上下卦象解说，释《姤》卦上乾为天、下巽为风之象。　　孔颖达《周易正义》曰：“风行天下，则无物不遇，故为‘遇’象。”　　　　【后以施命诰四方】：后，君王；诰，动词，犹言“传告”、“晓谕”。这是说明“君王”效法《姤》卦“天下有风”之象，施令传告四方，以求上下遇合。　　　　天下有风，风无不周布；故君以施令，告化四方之民矣。　　　　《大象传》的阐释，往往不同于《彖传》。这里，《大象传》从正面引申上下遇合之道，故极力赞美“后以施命诰四方”。可见，“经”辞固有一定，而《传》文自可从不同的角度加以阐释。 　　初六，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　　　　【系于金柅，贞吉】：柅，音你nǐ，孔颖达《周易正义》引马融曰“在车之下，所以止轮令不动者也”，即刹车器。　　“金柅”拟象九四。　　　　初六一阴在下，当“遇”之时，处下卦巽风浮躁之体，有“自纵”无归的情状，故须专一系应于九四，长守正固，可获吉祥。　　　　王弼《周易注》释此句曰：“金者，坚刚之物；柅者，制动之主：谓九四也。初六处遇之始，以一柔而承五刚，体夫躁质，得遇而通，散而无主，自纵者也。柔之为物，不可以不牵；臣妾之道，不可以不贞，故必系于正应，乃得贞吉也。”　　　　初六，紧紧系结在刚坚的刹车器上，守持正固可获吉祥。　　　　【有攸往，见凶】若是急于前往，必然出现凶险。　　　　【羸豕孚蹢躅】：羸豕，羸弱之豕，此处犹言“牝猪”（小母猪）；孚，通“浮”，谓“轻浮躁动”；蹢躅，音执烛zhí zhú，同“踯躅”，双声连绵词，不安静而徘徊之状。此句句取象躁动不安的小母猪，从反面设戒，说明初六若是急于前往，像“牝猪”躁动而“蹢躅”不静，心不专一，必有凶险。　　　　前文言守“贞”以应九四，正面解说，后三句则指出危险，反面训诫。　　　　初六爻辞是说：紧紧系结在刚坚灵敏的刹车器上，守持正固可获吉祥。要是急于有所前往，必然出现凶险，像羸弱的牝猪一样轻浮躁动不能安静。　　　　初六是《姤》卦的卦主。　　如同上六是《夬》卦的卦主。　　　　卦主有两种类型：一曰“成卦之主”，谓卦之所由以成者。此不论爻位高下，其德善否，只要卦义因之而起，则皆得为卦主。如《夬》卦一阴极于上被决，即为成卦之主。二曰“主卦之主”，此必爻德美善，得位得时者当之，故取五位者位多，他爻亦间有所取。如《乾》卦第五爻阳刚美盛，即为主卦之主。诸卦《彖传》之义，往往反映出卦主所在。　　　　《象》曰：系于金柅，柔道牵也。　　《小象传》说：紧紧系结在刚坚灵敏的刹车器上，因此初六必须守持柔顺之道而接受阳刚者的牵制。　　　　联系整个《姤》卦的卦象、义理来看，卦辞以初六为“女壮”，是从全卦“一女遇五男”之象而言，故戒阳刚者“勿用取女”；而爻辞以初六为“羸豕”，是据此爻处位卑微柔弱而言，故戒阴柔者守“贞”不动。　　卦辞、爻辞的拟象角度有异。　　　　胡炳文《周易本义通释》解说道：“彖总一卦而言，则以一阴而当五阳，故于‘女’为‘壮’；爻指一画而言，五阳之下，一阴甚微，故于‘豕’为‘羸’。壮可畏也，羸不可忽也。”　　　　明代兵部尚书吴文华曾解说《复》与《姤》的意蕴——　　　　《复》之为卦也，一阳始生，若未可喜也，而圣人乃著其《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后不省方，商旅不行。”盖欲养此微阳，而由之为《壮》、为《夬》，以至于纯阳之《乾》者，其机始此而已。　　　　《姤》卦一阴始生，若未可虑也，而圣人乃忧之曰：“勿用取女。”盖女，阴属也，而由之为《否》、为《剥》，以至于纯阴之《坤》者，机亦始此而已。　　　　夫阳之微，未著也，而驯至于《乾》；阴之微，未害也，而驯至于《坤》，则圣人谨履霜之渐，而著羸豕之戒者，其意亦微矣哉！　　　　初六爻，有人拟取古人——从唐太宗小妃武媚娘到大周女皇武则天　　　　阴之微，未害也，而驯至于《坤》，则圣人谨履霜之渐，而著羸豕之戒者，其意亦微矣哉！ 　　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　　　　包，通“庖”，厨房。鱼，阴物，喻初六。　　　　李鼎祚《周易集解》引王弼曰：“初阴而穷下，故称鱼也；不正之阴，处遇之始，不能逆近者也。初自乐来，应己之厨，非为犯应，故无咎也。擅人之物，以为己惠，义所不为，故不及宾。”　　　　九二阳刚居中，初六以阴在下而近承，犹如“庖”中“有鱼”，不期而至，于二为“无咎”；此“鱼”上应九四，实非己物，故不宜擅自动用以享宾客。　　　　九二禀刚中之德，虽下有初六之阴，却能以正道为制约，不擅据初为己有，是正确对待“姤”（相遇）的形态，因此无咎。　　　　《象》曰：包有鱼，义不及宾也。　　　　《小象传》说：厨房里有鱼，但九二与初六不相应，不能擅自用来宴享宾客。 　　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厉，无大咎。　　　　【臀无肤，其行次且】曾见于《夬》卦九四爻。 　　九三过刚不中，上无其应、下无所遇，犹如臀无肤，欲行而趑趄难进。　　　　朱熹《周易本义》的解说是：“九三过刚不中，下不遇于初，上无应于上，居则不安，行则不进，故其象占如此。”　　　　九三虽过刚无应，未获所遇，行止艰难而有危厉；但居位得正，不遭邪伤，故无大咎。　　　　朱熹《周易本义》解说道：“然既无所遇，则无阴邪之伤，故虽危厉而无大咎也。”　　　　九三，臀部失去皮肤，行动趑趄难进。有危险，但没有重大咎害。　　　　《象》曰：其行次且，行未牵也。　　　　《小象传》说：行动趑趄难进，说明九三的行为未曾牵制外物。 　　九四，包无鱼，起凶。　　　　鱼，喻指初六；起，作也，此处犹言争执。这两句说明九四阳刚失正，所应之初背己承二，犹如己“鱼”亡失，入于九二之“庖”；阴为民，“失鱼”恰似“失民”；因“失民”而争，将更为孤立，故有凶险。　　　　王弼《周易注》释此曰：“二有其鱼，故失之也；无民而动，失应而作，是以凶也。”　　　　九四，厨房中丢失了鱼，兴起争执必有凶险。　　　　难免出现的疑问是：九四不是与初六正应吗？　　　　对此，应该这样理解：“姤”（相遇）之时必须以“正”相遇，九四居位既不正，又因失去初六而强争，故凶险难免。反之，若能静居不争，趋正自守，则九二刚中必不擅据其“鱼”，九三“次且”难进；初六于是守“贞”系结于“金柅”：四、初之遇遂能实现。可见，九四“起凶”是反面戒语，意谓不“起”即无“凶”。　　　　《象》曰：无鱼之凶，远民也。　　《小象传》说：因失去鱼而有凶险，说明九四应以远离下民而警惧。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　　　　杞，《正义》引马融曰“大木也”，是杞为高大之木，喻九五；包，裹也，犹言“蔽护”；瓜，甜美处下，喻“贤者”。　　　　九五阳刚中正以居尊位；当“遇”之时，有屈己谦下以求遇贤者之德，犹如高大的杞树以绿叶蔽护树下的甜瓜。　　　　程颐《周易程氏传》解说道：“夫上下之遇，由相求也。杞，高木而叶大。处高体大而可以包物者，杞也。美实之在下者，瓜也。美而居下者，侧微之贤之象也。九五尊居君位，而下求贤才，以至高而求至下，犹以杞叶而包瓜，能自降屈如此。”　　　　【含章，有陨自天】：含，含藏；章，章美；陨，降也。九五刚中居正，内含章美，以此求遇，必有贤者“自天而降”与之应合。　　　　程颐《周易程氏传》曰：“又其内蕴中正之德，充实章美，人君如是，则无有不遇所求者也。虽屈己求贤，若其德不正，贤者不屑也。故必含蓄章美，内积至诚，则‘有陨自天’矣。犹言自天而降，言必得之也。”　　　　爻辞称美九五大得“相遇”之道。　　　　九五不取初六。　　　　九五既禀“中正”美德，必不愿与“不正”者苟遇，故自含章美，屈己谦下，以待“天降”理想的遇合。　　　　《象》曰：九五含章，中正也；有陨自天，志不舍命也。　　《小象传》说：九五内心含藏章美，居中守正；必然有理想的遇合从天而降，九五的心志不违背天命。 　　上九，姤其角，吝，无咎。　　　　角，角落。上九居《姤》之终，穷高极上，犹如遇见荒远空荡的角落；虽然所遇无人而生“吝”，但恬然不争，未遭阴邪之伤，故亦“无咎”。　　　　王弼《周易注》释曰：“进之于极，无所复遇，遇角而已，故曰‘姤其角’也。进而无遇，独恨而已；不与物争，其道不害，故无凶咎也。”　　　　《象》曰：姤其角，上穷吝也。　　《小象传》说：遇见空荡的角落，上九穷高极上，不免相遇无人的憾惜。　　　　九三、上九两爻均以阳刚而无所遇，或称“无大咎”，或称“无咎”。两爻辞之义表明：与其遇合非正，宁可不遇免咎。 胡炳文《周易本义通释》正是这样解说的：“九三以刚居下卦之上，于初阴无所遇，故虽‘厉’而‘无大咎’；上九以刚居上卦之上，于初阴亦不得其遇，故虽‘吝’而亦‘无咎’。遇本非正，不遇不足为咎也。”　　马振彪先生《周易学说》于《姤》卦最后的“彪謹案”说：　　阴阳淑慝之分，是天下中正之道，惟中正可大行于天下。《姤》之二五皆刚而中正，与《乾》之二五相同。其所谓遇，即云龙风虎之相从，圣人作而万物覩之时。亨者嘉之会也，圣君贤臣相遇合，品物咸章，此姤之最美者也。　　然圣人每思患而预防，阴可遇而不可长，故先戒之。坤以初阴象霜而未冰，已防其冰坚而示戒。姤以初阴象女而未壮，已防其壮盛而言勿用取。盖阴易爲害，阴虽微，宜防而不宜养，非若微阳可养比也。五爻指刚遇中正言。苏孙及船山之说，释志不舍命，得其精义，盖能善用其所遇者。诗云，彼其之子，舍命不渝，九五象之。　　先师六庵先生（黄寿祺教授）、业师张善文教授撰《周易译注》，《姤》卦总论——　　　　《姤》卦阐明事物“相遇”之理。但卦辞的“说理”方式却是“反证”：先用“女壮”譬喻卦中初阴与上五阳的关系是“一女遇五男”，进而戒人勿娶此“女”。可见，作者主张“相遇”之道必须合“礼”守“正”，而对不正当的遇合深恶痛绝。　　 司马迁云：“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无虚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史记·佞幸列传序》）这是用憎嫉的笔调鞭笞以巧言佞色求遇者流，与本卦的象征主旨略可相通。 初六一阴是全卦设诫的主要因素，就其自身而论，必须专一系应于九四，守“贞”则“吉”；若轻浮自纵、邪媚求遇必“凶”。 五阳爻的处“遇”情状，则主于严守正道、避防“阴”邪：二刚中不擅有阴物，获“无咎”；三过刚而进止艰难，无所遇亦“无大咎”；四失遇于阴物，不可强争，争执必有凶险；五阳刚中正暂未有遇，宜含藏章美以待贤者；上居穷极，所遇无人，但未遭阴邪之伤故“无咎”。 诸阳虽当“阴遇阳”、“柔遇刚”之时，却不可盲目遇合不正之阴。 若从正面意义分析，此卦实又深寓着《周易》作者对理想、美好的“上下遇合”的寻求。九五爻辞所谓“有陨自天”，正是“尊者”修德求贤的典型象征，流露出“君臣际遇”将从天而降的期望。 　　今晚《姤》卦的解说到此结束，祝群友诸君学易快乐！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