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以主人公为主——话剧《幸福公寓》观感

赵凯

赵 凯

广州市黄埔区推出首部原创话剧《幸福公寓》，第一打眼我的就是“首部原创”，对于开创性的事物，我比较敏感。其实，内心里对这种所谓“戴着镣铐跳舞”的宣传戏还是有点疑虑的。之所以坚定地选择欣赏，是想看看话剧的黄埔水平。我看的是第二场公演，有人看了前一晚的首场演出，剧场内拍照晒图，观众寥寥无几。现在，能够吸引观众走进剧场太难了，除非是选择有影响力的剧目，比如话剧《白鹿原》，观众冲着小说进剧场，小说的影响力让话剧节省了广告工作。原创话剧，等于在人们心中是一片“小白”。演员又没有明星效应，这样的话剧，想做好，太难了。

大幕拉开，李健康科长和“飞飞妈”赵丽娜一上场，就展开了矛盾，有戏！整个看戏过程，我都被打动，甚至由衷流泪。这是一部好戏，符合艺术标准，既达到了宣传的目的，又是按艺术规律在办事，如果在戏中加一场李科长解决不了的难题，然后一位大领导出场关怀才OK，那就是真套路了。话剧《幸福公寓》是很艺术的宣传，宣传得很艺术。就像在剧情中，爱的压力转换成了爱的动力，话剧承担的宣传责任没有把艺术压迫得扭曲变形。我由衷挑大拇指点赞！

离开剧场，从感慨激动中走出来，我就有点冷静了，回味全剧，六个主要角色，成就三对爱情，很完美的故事艺术，这公寓的确很幸福。我在心里给《幸福公寓》打80分，但我仍然感觉，这部戏好像差点啥，差哪呢？我真是苦思冥想，虽说是感觉差点啥，又仿如白璧微瑕，因为话剧把故事表现得很圆全了，我已经被打动了，一个好戏已经成功了。这就像喝一杯白酒，口感不错，但度数不够高。这是黄埔区的好戏，如果想拔高，打造成为广州市、广东省的好戏，打造成为国家级的好戏，《幸福公寓》要往哪里用力？

话剧《幸福公寓》的剧情简介是：“年轻的工学博士陈远帆违背父亲的意志，选择了在黄埔区创业。他和父亲隔阂颇深，冲突不断。在创业的过程中，陈远帆的项目受到区委区政府的高度重视。政府人才引进办公室工作人员李健康一路扶持，并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年轻的基因工程女博士姜逸飞为逃避母亲的催婚，博士毕业后先择南下广州工作，却不想母亲尾随而来，给正在处于课题攻关的姜逸飞带来无尽的烦恼。处于奋斗瓶颈期的陈远帆和姜逸飞以及面临自身工作岗位提拔的李健康都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各自面临各自的烦恼……最终他们相互成就，各自成长，在广州找到了人生定位，在黄埔成就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梦想和幸福。”

其实我看到的剧情内容是这样的：姜逸飞的妈妈赵丽娜从上海来到黄埔，是催促女儿不能光是搞科研，要谈恋爱结婚成家。姜逸飞的父亲十年前就病故了，母亲赵丽娜是单身，这一点很重要。黄埔区人才引进办公室李健康科长说赵丽娜是把缺失的夫妻之爱都转向了对女儿的严重疼爱，这母爱有点沉重到女儿承受不了啦。

陈远帆的父亲陈大勇一出场，就是在人才公寓大楼里大呼小叫，要求儿子放下科研，回家接他的班，经营龙舟制造厂。陈大勇也是苦出身，是辛苦打拼的创业者，当年妻子就是因为嫌弃家庭贫穷，才抛下夫君和孩子，追求幸福生活去了。陈大勇一个人创办龙舟厂，把儿子培养大，龙舟工艺申遗了，儿子也远走高飞了，有钱了，却不另娶、不再婚，孑然一身，为什么呢？是女人们都不喜欢大老板吗？剧中没有给出答案。我们权且从艺术真实来理解吧。

两个单身青年男女，是人才公寓大楼里的邻居，却互不好感，没有接触，形同陌路。他们的父母却不打不相识，在矛盾冲突中产生了爱情发电，上海女子赵丽娜从看不起土得俗气的暴发户陈大勇，到因为她低血糖晕倒被陈大勇送到医院救治，而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母亲对女儿说：你陈叔虽然肚腩大，但好有形噢。因为父母之间的事情，促进了两个青年男女的接触。姜逸飞质问陈远帆：你爸、有几个女朋友？陈远帆生气地回答：就一个，我妈。因为在他上大学和出国留学后，他爸爸是否有过女朋友，儿子根本不知道。两个青年人，在懊恼父母的同时，也越来越走近。因为感觉被原本唠叼不休的、处在热恋中的父母给冷落了，姜逸飞和陈远帆只能互相安慰，共同取暖，所以日久也生情了。两代人的爱情故事是下半场的核心，在黄埔区作家协会微信群里有观众说，下半场戏越来越好看了，就是指这爱情故事。

本剧六个主要角色，除了青年和老年，还有中年一代，38岁的李健康科长和妻子吴萌萌，离婚了，是前妻和前夫。因为李健康把时间精力和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关爱这些引进的人才，从而让妻子吃醋了，妻子想叫读心理学的丈夫开心理诊所，发大财。丈夫守着一份可以温饱却无法致富的工薪，一心想把工作干好，以求晋升为副处长。虽然离婚了，但感情没有完全断裂，妻子总是以夫妻的婚姻产品——孩子的名义来公寓干扰前夫，并以假说有男人追求她了来刺激前夫。前夫果然中招，为之生气，不愿意有别的男人得到不再属于他的前妻。

上半场，两位父母来找儿子和女儿，都是向李健康科长要人，或者说是李健康科长为了工作，为了留下青年人才，极力替陈远帆和姜逸飞搪塞阻挡“老爸”和“老妈”。下半场，爱情成为剧情主体，李健康和前妻也复婚了。全剧是大团圆收场，六个人、老中青三代，成就三对爱情婚姻，两位青年人才的科研成功，属于李健康科长的工作成绩，他终于在仕途中迈上了一个台阶。

这部戏很圆满，看得很爽。但是，我决心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不然显不出咱的水平啊。傍晚看戏，半夜睡觉前，我才终于找到突破口，把窗户纸捅了一个不小的大窟窿。

《幸福公寓》的问题是：六个主要角色，平均分配笔墨，故事很好、很完整，但是主人公不突出。谁是这部话剧的第一主人公？根据演员表排序：在发给观众的宣传海报上，主创名单是李健康、姜逸飞、赵丽娜、陈远帆、吴萌萌、陈大勇；在微信公众号上，排序是李健康、陈远帆、姜逸飞、陈大勇、赵丽娜、吴萌萌。如此看来，第一主人公是李健康科长。但是，“剧情简介”开头第一句“年轻的工学博士陈远帆违背父亲的意志”，误导了我，以为陈远帆是第一主人公。我为什么要在此啰嗦掰扯强调谁是主人公呢？“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因为人物是艺术创作的灵魂，说这部作品好，那部作品差，比的是什么？对叙事艺术来说，比的就是第一主人公的高下，第一主人公高，作品就高，第一主人弱，作品就弱。其它方面，舞台设计呀，演员的演技，都在剧本的后续工作上。

李健康科长这个角色，就应该是《幸福公寓》当之无愧的第一主人公。他周旋各方，是一个灵魂人物，其他五位角色的戏，都要围绕李健康来展开。起先，《幸福公寓》的确是按照李健康来设计剧情的，两位父母来找儿女的矛盾，也是在李健康这里作戏，但是，随着剧情发展，尤其到了下半部，两代人的爱情故事成了戏剧焦点“主人公”，李健康被边缘化了，成了若隐若现的过场人物。

提出问题，就应该解决问题。擅长批评的，大有人在，有些人只顾破坏，不管建设。我是厚道之人，对自己提出的问题要给予一点务实的、可行的、有操作性的合理化建议。纵观全剧，父母一代的戏强于年轻人，因为剧本给了赵丽娜和陈大勇足够的戏；年轻一代的戏，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如果没有双方父母的爱情戏支持，陈远帆和姜逸飞就不成戏；中年一代的戏，李科长和吴萌萌的夫妻家庭生活成为副线，他们的情感转变有点隐性的生硬，缺少逻辑铺垫。

起承转合：本剧的第一次转折是“母亲”的低血糖晕倒，再转折就是“父母”相爱，第三次转折，是年轻人相恋，随着转折过程，李科长的戏一次比一次淡化，真就成了他口中的“浮云”。剧中反复强化的一句台词是：“爱情来了，一切条件都是浮云。”李健康，8年正科，想晋升一步，到达副处。小公务员很世俗的梦想，有很普遍的共鸣，这不是浮云，是戏剧处理得简单化了。《幸福公寓》下半部分需要强化的故事继续围绕着“李科”走，这个戏最有深度可挖掘的还是李科长，不能弱化他。这部戏的核心，不是两代人的爱情故事，不是科研成果实现产业化，而是一个基层公务员的工作事业和家庭情感以及人生生命的矛盾交织与无奈纠结，更是在困境中积极向上努力乐观的生活态度。有这样一个典型当代人物的塑造，话剧的艺术分就拔高了。

必须给下半场的李健康加戏：比如父母相恋，应该是李科长的主动为之，父母双方心理上有犹豫，是李科长勇敢撮合；父母相恋后，担心双方儿女的态度，李科长来解决，能解决引进人才的问题，也解决人才家属的问题，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母亲想把女儿带回上海黄浦，最终却被李科长把“母女”都留在了广州黄埔。在父母相恋的前提下，双方儿女再相恋就有了障碍，又是李科长做工作，妻子吴萌萌也来帮助做“飞飞”的工作，因为“飞飞”在内心里已经喜欢上了李科长，吴萌萌促成姜逸飞和陈远帆，也是解救丈夫，保卫“领土”。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的李科长，也需要媳妇这个穆桂英助战，他虽然喜欢“飞飞”，但害怕犯错误影响晋升。吴萌萌从反对丈夫工作到协助丈夫工作，他们复婚的逻辑也成立了。

李健康因为工作导致家庭后院着火，顾此失彼，他成就了两对爱情，自己的爱情婚姻也得到修复。他用什么手段和方法挽回妻子的心？这个要有情节和细节来表现。比如，妻子说有情敌要送她上飞机，李健康在剧中只是气呼呼地倔强说让妻子自己打车去飞机场，其实无论多忙，也要让李健康追去飞机场送妻子，结果根本就没有看到情敌，原来是妻子故意骗他的，这样夫妻感情就会升华，有了这样的情节铺垫，复婚也有了情感基础。当然，舞台艺术不方便离开公寓而设置飞机场的场景，那么，就把这个“情节”放在李健康夫妻劝说陈远帆和姜逸飞的时候说出来。

李健康为什么能够提升为副处呢？因为他的领导，促成了两个年轻人的科研项目转化为产品，实现了科技和经济双重价值，证明李科长的工作有成绩，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认可。爱情和事业双丰收的成功之时，也是李处长工作调动离开幸福公寓的分手之际。戏剧应该在此结束，这样，这个戏不是乱了，而会更好看了，

最关键，是要把一个小公务员的“公家人”和“社会人”都充分演出来。在目前全剧人物设定都不改变的情况下，只需要改变情节，把戏给李科长，强化他作为公务员的工作心和普通人的困境感。突出李科长这个角色成为第一主人公，作为全剧的灵魂人物，表达对基层工作人员的赞美，这个主题是没有错的。

从艺术上考量，剧中对“黄埔”这个词似乎还要再减少一点。这部戏，立足黄埔，但也争取别停留在黄埔，要代表黄埔走出去，想走出去让外界接受这部话剧，就要弱化地域感，台词中不必一次次高喊地名，只要看了戏，让观众知道这是发生在黄埔的人和事，就是在宣传黄埔。既然是把宣传交给艺术来实现，那么就要让艺术回到艺术。

剧中背景音乐《温柔的晚风》非常美好，触动我心灵。温柔的晚风撩拨了爱情的心弦，弹奏起抚慰人们心灵的回响。《幸福公寓》里，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在人才科研成功之外，爱情是真正的人生幸福。爱情来了，要扛住；幸福来了，更要扛住；扛得住的人才会有未来，扛得住的人才是真幸福。我上网一搜索，《温柔的晚风》不是原创歌曲。其实，也可以为话剧《幸福公寓》创作一首好歌曲，让歌声超越舞台而存在，提起这首歌，就会说是话剧《幸福公寓》主题歌。将来，整台话剧不能到处演，而“插曲”可以飞向八方，传唱开来，就是最好的宣传。

总之，观赏话剧《幸福公寓》是一场很好的艺术享受。以上所言，是建立在《幸福公寓》创作者们的辛劳付出上，姑妄言之，姑且听之。《幸福公寓》的基础建筑得非常扎实牢固了，《幸福公寓》要想建设成为摩天大楼，还是要在艺术上再加把劲儿，说得更简洁一些，在《幸福公寓》里应该把李健康科长打造成“公务员红娘”的形象，他是引进人才的红娘，也是留下人才的爱情婚姻红娘，还是搞好自己家庭婚姻的红娘。公务员是正面点赞，红娘是百姓心声的共鸣，把公务员和红娘结合起来的角色，有可能成为当代舞台上的经典形象。

（本文发表在《新世纪剧坛》杂志）

作者简介：赵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院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两届签约作家，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散文集《我的乡园》入选全国百部农民作家大地印丛书，获得（2009）年度图书评选辽宁作家十大好书；长篇小说《马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获得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奖。另著中短篇小说集《白马新娘》、文化散文《大辽河中》、电影剧本《法律红娘》《爱情的故乡》和长篇非虚构《扛住》、长篇小说《蓝眼睛的中国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