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每个朝代,每个时期,受特定历史大潮的推弄、自然地理的影响和人文环境的熏陶,都会产生一些影响某个时代、某个地区和某些人群的弄潮儿。在我的印象中,陈培芹就是一位曾在悦来河两岸𠮟咤风云、敢作敢为和勤政为民的基层干部中的弄潮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培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到国营钱粮湖农场五分场任党委书记的。从我懂事的时候起,记得六十年代五分场的党委书记是舒展,他是一名南下干部,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分场机耕队悦来河段,他带着一名警卫员,自己的腰间还挂有一把手枪。在少儿朦胧迷离的眼中,我觉得他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主宰那片土地的最大的官。据说农场建场时调到总场、分场和生产队的一部分干部,都是南下从军队转到地方的师、团、营和连级军官。后来,舒展调到总场任专职党委委员,同是南下干部的李信接替了他的位置。李信受命于动乱之际,上台没多久就被五完小的老师和红小兵戴了高帽子,当众被老百姓宣布开除了他的党籍和干籍。后来兴起了两派,在著名的67年10月15日的“五分场武斗”中,李信下跪苦苦哀求,试图劝阻工总造反派冲进学校攻击工联的造反派机八洞 (机关联合造反司令部、 八八造反军和洞庭挺进军),被一造反派一棒打倒后踢进路边的沟里。</p><p class="ql-block"> 陈培芹与他的上任不同,他没有从戎背景,是地方成长起来的干部。他到达五分场时,正是处于评《水浒》、褒法家和贬儒家的时期,社会开始由大乱逐渐走向大治,上上下下清理“三种人”的运动让人感觉到政治领域的火药味并未消歇。</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见到陈书记,是在分场礼堂听他的报告,我当时是教初中语文的老师,那次各生产队小队以上的干部和分场直属单位文教卫的脱产干部都参加了。陈书记中等偏高的个子,面容清瘦,一双深邃的眼睛演说时总是眯成两条缝,缝中闪烁着和善、睿智和温情,有时也透出严肃的杀伐之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在农场分场书记中,文化程度是算高的,他文革前初中毕业,本人钻研好学,理论水平高,演说技能强,在钱粮湖有“小诸葛”之称。第一次听他作报告,我就被他广闻博记,引经据典,挥洒自如的演说能力迷住了。特别是他把《水浒》中的人物宋江、晁盖、鲁智深和武松等人物的故事同各队支部书记的性格特征相比较,别出心裁,诙谐幽默,大老粗听他的报告都不打瞌睡。他讲法家和儒家不同的治国方略,都是深入浅出,荤素搭配,亦庄亦谐,常常惹得听众开怀大笑。</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是崇尚法家的,他主张治理社会就要杀伐果决,这样才能镇得住场面,维护社会秩序和人民的生活安定,他在处理政务方面也就是崇尚当时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这个总纲,他也认为只要抓住这个纲,纲举就能目张。</p><p class="ql-block"> 六队是五分场比较难治理的一个生产队,人口构成复杂,他们来自省内和全国七八个县,早期从长沙下放到队的一批劳教释放人员后转为新职工的人见过世面,也有文化,他们看不起农村土八路出身的干部,更是经常偷鸡摸狗,懒惰旷工。一次,彭家三兄弟因拒绝上工同支书洪明安吵架,三兄弟竟然仗势群殴支书,洪明安斗不过三兄弟,就跑到分场陈书记那儿告了状。陈书记见洪明安的鼻子打得还在流血,顿时火冒三丈,深更半夜带着分场主管治安的干事颜学平和持枪基干民兵,突袭六队。为了闹出点大动静,他指挥民兵到达居民点后向天鸣枪,命令队干部把职工统统从床上叫起来在大队部开紧急会议,不到半小时,全队四百多名被枪声惊醒的职工硬是被陈书记从睡梦中拉到了大队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大队部礼堂的舞台上,陈书记亲自登台讲话,他一脸肃穆,严厉地宣布六队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他大声说道:殴打党支部书记就是反党,就是反革命,就是要学孔老二搞复辟。他当即命令把彭家三兄弟揪上台来,颜学平和民兵把彭家三兄弟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陈书记用手指着跪在台上的三兄弟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小子想翻天?共产党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训话完毕,陈书记宣布要对三兄弟进行刑事拘留,宣称要送他们去建新劳改农场劳改。</p><p class="ql-block"> 彭家三兄弟当夜就被押送到了分场,关了几天后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什么历史问题。彭家三代赤贫,典型的流氓无产者,只是一时赌气讲狠,打了支书,并不是什么阶级报复。陈书记政策水平还是有的,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点到为止,把三兄弟教育一番放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的执政理念是为官一届,就要追求政通人和的境界,施德一方,让那里变成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民风淳朴的理想田园,他对于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的整顿和矫正,特别是对男女生活作风的惩治,剑走偏锋,出手凌厉,毫不犹豫,绝不手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某生产队出现了男女生活庸俗混乱的现象,一个颜若桃花,身材苗条的妇女队长花香惹蜂,引起了多角情爱风波,最后导致争风吃醋,闹得整个生产队乌烟瘴气。这妇女队长和支书孙大头因感情问题也闹起了矛盾,孙大头脾气向来暴躁,一怒之下把妇女队长打了,女方拉不下面子,一气之下跑到分场把孙大头告了,控告孙大头长期霸占她,利用职权和她保持不正当的两性关系。</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对他的手下从不护短,他在查明真相后,果断开除了孙大头的党籍和行政职务,但是还是手下留情保留了他的国家干部的待遇,没有端掉他的饭碗。孙大头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的功臣,作战英勇,立过战功。陈书记在宣布处分孙大头前,把他叫到党委办公室,臭骂了他一顿:“你个孙大头,战争时期能保住你的大头,和平时期怎么就管不住你的小头!”同时,陈书记亲临这个队,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他亲自点名把这位两性关系混乱的妇女队长喊上台,台上站着荷枪实弹的民兵,他命令妇女队长把同她发生过性关系的男人一个个叫上台亮相。好家伙,被她叫上台的男人足足有一桌。这些男人个个羞得头快低到了胯下,他们的老婆就在台下眼泪汪汪狠狠地盯着他们,这些出轨的男人恨不得在台上挖个洞钻到地底下去。</p><p class="ql-block"> “只要你们不怕丑,下次我会再来,今天给个别队干部留了面子,你们也有份,没叫你们上台,这叫内外有别,网开一面,下次再犯,绝不姑息!”陈书记在会上警告说。自那次铁腕整顿后,这个队的队风大有好转。荷尔蒙旺盛的壮男熟女,再也不敢以身试法了。</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在五分场任书记时,正是这个分场的教育最发达的时期,学校从过去的一所完全小学壮大成一所有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全日制学校,在每学期的全体教师会上,陈书记经常被邀给老师作报告,被当作党委重视教育的象征。他对个别分校的老师自由散漫,打牌赌博成风,不求上进的现象给予了批评,并点了八队小学的名。其他的老师静静听着,都吓得不敢吱声。八队的教导主任孙元松,人称“孙哈巴” (澧县话“蠢宝”)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顶撞陈书记。</p><p class="ql-block"> “把他推出去,停职反省,明天押送到大堤上,白天担堤,晚上接受批斗!”陈书记迅疾出手,铿锵回应,满脸杀气。</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冲动就是魔鬼,结果这个孙哈巴为图一时之快受到了他一生中难忘的教训。他在大堤上白天同壮劳力担土爬坡,晚上接受职工的批斗,折腾了一个冬修时期,写了十几次检讨,才过关回到学校重新任教。这时,他才明白党是主宰一切的,党委书记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书记的话就是圣旨。</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虽然学历不高,但对读书人还是很尊重的。当时分场分配来一个从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名叫蔡大江。大江一米七八的个子,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冬春时节常围着一条长羊毛花围巾,脚蹬一双长筒套鞋。陈书记看他长得养眼,有气质又有大学生招牌,带在身边更显威风和有学问,更能提高巡视生产队时指导生产的档次,所以外出公干都把蔡大江带在身边。大江也是马前鞍后为书记指导农业生产出谋划策,两人度过了一段非常融洽的蜜月期。后来在一个农业技术问题上,大江坚持自己从大学学来的那一套,不同意陈书记的意见。大江也是个恃才傲物、不谙世事、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种,他竟然和陈书记先是争执,后来大吵起来,并发脾气甩手不干要调走。陈书记拿这书呆子也没办法,但他从心底里还是爱惜人才的,就对大江说,你也不要闹着要调走,我也不会放你走,五分场的工作,你不愿在分场机关干,你喜欢哪种,你自己挑选吧。大江见书记是真的爱才留人,心也软了,再也没有要求调走,就去五中当老师教高中的“农常”课。后来,陈书记见他后还是笑嘻嘻称他“蔡教授”,调侃他教授学问好,就是火气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同陈书记没有当面交流过,那时一个分场书记和一个教书的穷吊丝社会地位太不对等,就有如天上地下,没有理由也没那个胆量同书记套近乎。前文所述,我第一次听了陈书记关于法家和儒家的报告后,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明白,一时头脑发热就写了一封信向他请教,写好后委托学生交给他,他那时正在分场对河的九队蹲点。我没想到,两天后他竟然给我回了一封很长的信,还是托九队的学生送到我手上,只见信封上工整地写道:“五分场中学高中部胡家建老师亲启”。信中细致地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这使我更加深了对陈书记平易近人、博学多才和不吝赐教的个人品格的了解,对他对历史问题钻研之深感到惊讶和敬佩。</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期末总结的时候,全分场一百三十多名教师聚在一起开会,陈书记又被邀来会上作报告。 报告途中,他讲得兴起,突然提起我写给他的那封信,并热情地赞扬我后生可畏,前途无量,是个真正虚心好学,肚子里有货的年轻教师,弄得我十分紧张和不好意思,在下面低着头,脸一阵红,一阵白。</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场极少数人开始有了自行车,程书记没有赶这个潮流,他几乎天天都在各生产队跑,全用双脚丈量土地。他是农场十个分场书记中唯一一个进入总场党委常委的分场书记。总场常常开常委会,时间来得及他就步行近二十里赶到总场开会,时间紧急时才调机耕队的四轮拖拉机作为他的座骑。</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好几次,当我骑着我的“飞鸽”牌单车在悦来河畔奔驰时,遇到了陈书记步行到乡下去,每每至此,本着对书记的尊重,我都要下车向他打招呼,他总是笑着不断摇手说:“胡老师,别客气,不必下车,不必下车。”</p><p class="ql-block"> 陈书记勤政为民,真诚待人,政绩卓著,在他的领导下,五分场经常成为总场开“农业学大寨”经验交流现场会的先进单位。这个分场的文艺宣传队的优秀节目和农民诗歌竞赛的成就,曾得到总场党委和岳阳地委的表彰和奖励。</p><p class="ql-block"> 1978年,我考上大学离开了五分场中学,陈书记何时离开五分场我不知晓,两人从此再未谋面。四十六年过去了,陈书记当年的风采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把我拉回去过去那物质贫乏但富有激情的年代,我真想在有生之年能见他一面,谈笑风华岁月,共叙悦来往事。</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曾打听过陈书记是否别来无恙,得知陈书记后来参加援藏,任拉萨市粮食局局长,后来回岳阳市,在市财办副主任任上荣休。我真诚祝福他幸福快乐,健康长寿,安享晚年美好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30日匆记于美国西雅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