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木篮子

映山红

故乡，是母亲生命的摇篮。

故乡，是连绵起伏的山岗。

故乡，是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出生在科尔沁草原索伦镇的小山村，住在北山脚下，黑黝黝的热土滋养了我，是我生命的摇篮。

在我七、八岁光景，山区生活条件十分匮乏，交通不便，偏远山村的孩子多数没有坐过火车。母亲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状况，她挎着木篮子，领着我，徒步几十里的山路，走乡串户吆喝售卖麻花。

每当周五时候，夜幕降临，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夜赶制麻花，全家人忙碌起来。父亲揉面、醒面，弟弟烧火，我给麻花搓劲，母亲做最后一道工序煎炸。母亲总是将边角料切成棱形小块，炸成果子，放入带有花纹的铁盘子里，摆在炕桌上。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中，不一会儿，油果子消灭得精光，我们抹着油腻腻的嘴唇，跟着母亲张罗、忙碌着……

母亲从仓库拿出两个长条形的木篮子，篮子梁倒过来，用手震动几下灰尘，准备装入麻花。篮子底铺一层黄色的牛皮纸，将成卷的透明塑料袋子滚动起来，裁成适合的大小，一端用细麻绳系紧，另一端装入金黄色的麻花，摆放、码齐，上面盖一层洁白的纱布。香味透过塑料，丝丝钻进鼻孔，我们故意将小脑袋摇晃着，扒在篮子边缘，闻着香甜的气息，十分陶醉。这时候，母亲就会赶开我们，用温柔的话语哄着：“等卖剩下的，给你们吃”。

盛装麻花的榆木篮子，是姥姥在世时手工编织的，距今已有50余年的历史。索伦是个山城，是半林半牧区，这种枝条在河套边、半山腰随处可见。木篮子采用榆树枝条的好处是坚硬、耐用；缺点是编起来不容易，费时、费力。首先，需要镰刀割下筷子粗细笔直的榆树枝，打捆背回家，每到晚上，姥姥坐在火炕上，修理榆条的各个枝桠，用手来回摸枝节处，感觉到磨手，用牛角刀不断修理，直到光滑为止。其次，榆条特别硬，需要用螺丝刀作为辅助，十分费力。最后，篮粱用十余根榆条拧成一股绳，使用起来十分坚固，配重后不勒手。姥姥长时间的编织，每处手指关节突出厉害，那是编篮子留下的印记，在我脑海中从未磨灭。

天还没有亮光，我陪同母亲已经上路了。为了抄近路，需要先翻过屋后的山岗粱，才能走到蜿蜒曲折的山路。母亲挎着两个篮子，时不时回头问我累不累，我迈着小短腿，摇摇头，高兴地继续前行，因为我知道，乡村的孩子盼着母亲的麻花。也许，是母亲打小帮我养成的习惯，即使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多么艰难、多么困苦的事，只要想到山岗，想到篮子，我就会坚定信念，一直往前走。正是刻入骨髓的执着信念，支持我面对困难，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我与母亲刚进丰林六队村头，一群小孩一窝蜂地围过来，“麻花怎么卖啊”？

我脆生生地答道：“两毛钱一根，一个鹅蛋换一根，三个鸡蛋换一根”。

这是母亲临出门前嘱咐我的，我的任务是看好“篮子”，顺便叫卖。于是，孩子们跑开，凑“钱”、凑“蛋”去了。

给我印象最深的，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双手捧着一枚鸡蛋，裹小脚的奶奶蹒跚追赶着。男孩五岁模样，穿着不合体的粗布深蓝色衣服，腰间扎了一股麻绳，一瞧就是成人衣服改制的。他奶声奶气问母亲：“我能用一个鸡蛋换半根麻花吗”？没等母亲回话，奶奶拦下说：“孩子，不能换，这鸡蛋是给你爷爷补身子的，爷爷病了”。母亲丝毫没有犹豫，拿过木篮子，夹出一根麻花，递给奶奶。“鸡蛋我也不要了，麻花拿回去，给爷孙俩儿打个牙祭吧”。奶奶和男孩千恩万谢的走了。那时候，我还不理解母亲的善良和她宽阔的胸怀。后来，是母亲的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让我逐渐地成长了，能够以爱心待人，替他人着想。

毕竟山路遥遥，我总是高高兴地去，啼啼哭哭地回。去的时候还蹦蹦跳跳地捉蚂蚱、采野花；回来的时候脚底起了大泡，便忽然感觉山路变得没有尽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月朗星稀。母亲点亮昏暗的煤油灯，将缝衣针放在酒杯里消毒，帮我将水泡挑开。半夜醒来，东屋门缝透出点点亮光，我轻轻掀开一条缝，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母亲盘坐在炕沿，低垂着头，自己拨着脚泡，脸上一阵阵抽疼。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暗暗发誓……

姥姥编过的篮子，数也数不过来，亲戚朋友，乡里乡亲，到处都是姥姥的足迹。姥姥的篮子，是勤劳的画卷，是互相扶持的见证。

尽管姥姥的篮子历经沧桑，依旧没有下架，舅舅一家仍然使用它收获着玉米。篮子边缘磨损得厉害，舅妈用电线、布条将断条的飞边进行绑扎；篮子底部磨出窟窿，舅妈用薄薄的铝片补底；拧成一股绳的篮梁也松动了，有许多榆条被磨断，舅妈用破布一层一层进行包裹，缝制。

一年又一年的缝缝补补，篮子已经伤痕累累，他们依旧不舍得丢掉。虽然他们现在的生活富足了，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篮子，是他们的寄托，更是他们的珍宝……

那些摇篮，那片山岗，永远扎根在人们的心中，代代相传……

图文/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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